苏明哲眼角余光瞥见雷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困惑,分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好开口询问。
而秦思源开始闭目养神,并无进一步解释的打算,苏明哲便按下了想要开口的念头。
马车在平稳的官道上行驶,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与马蹄声交织,车内三人各有所思,倒也显得安静。
约莫一个小时后,车窗外的景致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往来行人虽裹紧了衣服,却难掩岁末的几分烟火气——南京城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皇城之外的官道旁,苏明哲与雷虎起身,对着秦思源拱手行礼:“臣等告辞,恭送大王”。
秦思源睁开眼,摆了摆手,声音平淡:“去吧,政务院的政令尽快落实”。
两人应声退下,转身朝着各自的官署方向走去,而秦思源的马车则调转方向,径直朝着不远处的夏王府驶去。
马车停在王府正门,秦思源掀开车帘迈步走下,刚站稳脚跟,一名身着青色侍从服饰的年轻下人便快步迎了上来。
他躬身行礼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王,您要召见的三位将军已然抵达,此刻正在偏殿等候觐见”。
秦思源目光淡淡扫过他,只见这侍从脸色苍白,额角竟还渗着细密的冷汗,双手交握在身前,指节微微泛白。
显然是强撑着镇定,可那眼底藏不住的慌乱,却像是撞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情。只是在夏王面前,他不敢有半分失礼,只能咬紧牙关,硬挺着维持着侍从的本分。
秦思源并未多问,只是收回目光,脚下步伐未停,径直朝着王府深处的偏殿大踏步走去。
跨进偏殿的刹那,一股凛冽的煞气便扑面而来,几乎要将殿内暖炉散发的暖意驱散殆尽。
秦思源抬眼望去,三道魁梧粗壮的身影正笔挺地立在殿中,玄黑色的军服紧贴着结实的臂膀,布料上还残留着未完全干涸的暗色污渍,像是血痂,又像是泥痕,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几分狰狞。
听见脚步声,三人几乎同时转身,动作整齐划一,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待看清来人是秦思源,三人没有丝毫犹豫,“嘭”的一声单膝跪地,膝盖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却震人心魄的声响。
“末将等,见过大王!”,三道粗哑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带着战场厮杀后特有的沙哑,像是钝刀划过坚木。
秦思源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殿上的主位,宽大的王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
他缓缓落座,双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木棱,目光沉沉地落在跪地的三人身上,没有立刻叫他们起身,殿内只剩下三人平稳却沉重的呼吸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外的风声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发出呜呜的轻响,却丝毫无法打破这份压抑。
良久,秦思源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起来吧”。
三人齐声应道“谢大王”,随即撑着膝盖站起身。
这一站,更显身形魁梧,玄黑军服下的肌肉线条紧绷,仿佛蕴藏着随时能爆发的力量。
秦思源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瞬间便明白了方才那侍从为何脸色惨白、满眼慌乱。
只见三人脸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左侧眉骨斜划到下颌。
另一人眼角缺了一块皮肉,结着暗红色的痂,还有一人的脸颊上印着一个狰狞的烫伤疤痕,像是被火炭狠狠烙过。
这些伤痕非但不显狼狈,反倒像是勋章,配上他们眼中毫无温度的冷光,周身萦绕的血煞之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若是寻常百姓见了,怕是当场就要被吓得瘫软在地,魂飞魄散。
这三人,正是修罗卫的核心——指挥使萧破奴,副指挥使赵山河与林暴。
修罗卫,这三个字在大夏朝堂与民间所知者不多,他们的存在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
当年,大夏初立,边境异族不稳,军中不少士兵在清理异族时,亲眼目睹同胞被屠戮、村落被焚烧,心中积压的恨意与戾气越来越重,渐渐心境失守,行事愈发狠辣,甚至在战场上出现了“杀红了眼”的失控迹象。
为了不影响主力军队的纪律与士气,秦思源当机立断,将这些“失了心神”的士兵挑了出来,组建了最初的修罗军,人数不过两千余人。
可谁也没想到,这支本被视作“边缘队伍”的军队,在奉命前往云南、贵州、广西一带清剿土司与残余异族势力后,竟像滚雪球一般,短短时间里便膨胀到六千多人。
那里的深山密林,成了他们的“修罗场”,凡是与大夏为敌的势力,落到他们手中,从无“留情”二字。
后来“修罗军”便改名为“修罗卫”,从一支临时组建的军队,变成了秦思源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黑手套”。
殿内的萧破奴三人,便是这“黑手套”的执掌者。
他们的双手,早已被鲜血浸透,手上缠绕的异族的冤魂,当然也有作恶多端的土司恶霸、烧杀抢掠的异族匪徒。
在异族眼中,他们是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神。
可秦思源比谁都清楚,这些浑身煞气的汉子,骨子里全是彻骨的悲凉。
萧破奴的家乡被北方鞑子攻破,父母妻儿全被虐杀,他提着一把锈刀从尸堆里爬出来,一路南下,眼里只剩下复仇的火焰。
赵山河是被地方豪族逼得家破人亡,兄长被诬陷下狱惨死,妹妹被抢去为妾,最终不堪受辱自尽,他潜伏三年,手刃仇人全家后,逃到了当时的保宁府从了军。
林暴则是从川西深山里逃出来的,全族被土司当作“祭品”杀害,他躲在山洞里,靠着吃野果喝雨水活下来,后来遇上修罗卫,便再也没离开过。
修罗卫里的人,几乎都有着相似的遭遇——要么被豪族压榨,要么被异族屠戮,要么被贪官陷害,全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他们把所有的恨意与绝望,都化作了战场上的狠劲,把对亲人的思念,都藏在了满身的伤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