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们占据江北一隅,稳住阵脚之后便立刻遣密使,与夏王联络!若夏王愿纳我等归降,许以承诺,那我们便稳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后路,一条需要实力和筹码去交换的活路,而且他也相信夏王的信誉,那是有保证的。
“啊?!”,陈洪范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几乎失声叫出来。
但震惊过后,一个巨大的疑问立刻涌上心头:“大人!既然您早已谋划好归顺夏国之路,为何还要在此与夏军死战一场?直接献城归降,岂不更省事,也免了将士伤亡?”。
“你呀,终究是武人心思,不懂这其中关窍!”,苗胙土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陈洪范,带着一种教导的意味。
“人在这世上,都是有‘价值’的!空着手去投靠,与带着一身本事、一场说得过去的成绩去投靠,岂能同日而语?”。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你若能在此战中打出威风,哪怕只是重创了夏军一部”。
“让他们知道我苗胙土麾下并非全是酒囊饭袋我们在夏国眼中的分量,就会截然不同!我们的价码,才能更高!”。
这是乱世中生存的法则,用血与火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陈洪范听得心头发寒,却又不得不承认其中的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抱拳行礼:“末将明白了!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此刻,他心中那份对败亡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现实的求生欲望所取代。
苗胙土见他领悟,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好!你即刻遣一得力之人,持我亲笔战书,送至城外夏军大营!”。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起饱蘸浓墨的毛笔,手腕沉稳有力,字字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告尔夏军主帅:三日后辰时,长沙城西十里,旷野之上,本抚亲率大军恭候!尔等若有胆,便来堂堂正正一战,见识我大明将士之威!”。
陈洪范双手接过那张墨迹淋漓的战书,纸张仿佛带着苗胙土手腕上那股破釜沉舟的力道,沉甸甸的,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微颤。
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劝阻?质问?都显得苍白而愚蠢。
苗胙土那番“以血证价”的冷酷剖析,像冰冷的铁水灌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明白这已不是简单的军事行动,而是一场以将士性命为筹码的血腥献祭。
“末将遵命”,陈洪范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
回到自己的营区,他立刻唤来了亲兵副队长赵铁柱。
这是个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脸上刻着风霜,眼神里沉淀着忠诚与战场磨砺出的机警。
“铁柱”,陈洪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托付身后事的沉重,“带上你最信得过的几个兄弟,挑脚力最好的马”。
他将那封仿佛带着血腥气的战书递过去“务必亲手送到城外夏军主帅手中,记住,打足使节旗帜,接近敌营五里便要放慢速度,高举旗帜,让他们看清!否则凶险异常,务必小心”。
赵铁柱接过战书,入手便感觉到非同寻常的分量。
他看着陈洪范眼中那抹深沉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心头一凛。
大人从未如此神态。他挺直腰板,用力抱拳,沉声道:“标下明白!人在,信在!”。
十骑快马从长沙西门悄然奔出,白底黑字的使节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外旷野,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这是双方斥候战斗留下的信息。
赵铁柱一行不敢疾驰,严格按照命令,在距离夏军连营轮廓尚有五里之遥时便放缓了马速,旗帜高高举起,在空旷的战场上异常醒目。
几乎是瞬间,前方低矮的土坡后、枯萎的灌木丛中、甚至看似无害的田野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冒出数十个身影!
他们动作迅捷如猎豹,身上的土黄色伪装服与焦土浑然一体,手中的劲弩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箭头死死锁定着赵铁柱等人。
没有任何呼喝,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及那数十道如同实质、带着浓烈血腥和硝烟味的冰冷目光,如同饿狼环伺,瞬间将十骑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赵铁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握着缰绳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身后的九名骑士更是脸色煞白,座下的战马也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不安地刨着蹄子。
赵铁柱强自镇定,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大明使节!奉苗巡抚之命,特来递送战书!求见贵军主帅!”。
围拢的夏军侦察兵依旧沉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他们全身,似乎在评估威胁。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军官从坡后站起身,他挥了挥手。包围圈无声地裂开一道口子,但那些致命的弩箭并未放下。
“下马!”,刀疤连长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卸甲!解兵!只许一人持书随我入营!其余人,留下!”。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威压。
赵铁柱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规矩,也是唯一生机。
他迅速解下佩刀,脱下轻甲,只将那封至关重要的战书紧紧攥在手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留下的兄弟,那九双眼睛里有担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无声的信任。
他重重一点头,跟在那如同活物般游动在焦土上的刀疤连长身后,一步步走向那座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夏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夏军主帅吴胜利,正伏在巨大的沙盘前,眉头紧锁。
沙盘上,长沙城如同一块顽固的礁石,阻挡着他席卷江南的兵锋。
强攻?代价太大,他正苦思冥想如何诱敌出城,在野战中一举歼灭其主力。
“报告将军,来了一个大明使者,为首的自称奉大明湖南巡抚苗胙土之命,前来递交战书!”,亲卫的通报打断了吴胜利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