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得如同倾泻的墨汁,将整个京城温柔地裹缠。
连白日里喧嚣的风似乎也懂得避让这份难得的静谧,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座庭院。
梁进和赵保坐在院中那张冰凉的石桌前对饮,残席未撤,几碟精致的小菜伴着几壶见底的清酿,映照着天际一弯昏黄的下弦月。
赵以衣端着一个小小的青釉瓷盘,上面迭着几块刚出锅、还散发着甜糯热气的糕,步履轻巧得像一只怕惊扰露水的夜蝶。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眉眼温顺地将糕点放在两人之间。
烛光被月华稀释了,只在她柔顺的发丝和光滑的脸颊边缘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更显清丽。
“进哥,夜露重了。”
赵保放下手中把玩许久的空酒杯,眼神清明,并未被酒意侵染分毫,反而闪烁着新晋权力带来的锐利与谨慎:
“我得告退了。”
“如今顶了二档头的位置,宫里多少眼睛盯着,又是秉笔太监……里头的关窍弯道绕人。”
“今晚我得抓紧把明日该掌的权、该走的流程都摸得透亮,才压得住下面那起子老油滑的。”
他起身,石凳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梁进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了解赵保,这是棵真正会钻营、也肯下苦功的苗子,天生就该在那权力的荆棘丛中开出血路来。
他自己?
梁进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椅背,感觉着冰凉石板传来的寒意。
让他当这个侍卫统领兼禁军副统领,简直如同把一只嗜睡的猫按在耗子洞口。
即便皇帝今夜夜宴群臣,他也毫不犹豫地寻了个借口,溜回自己这一方小天地里贪享清净。
侍卫的事?自有那位轩源派的喻卓群喻大人奔波劳心。
至于禁军,第一统领大人想必也正焦头烂额,轮不到他费神。
这般甩手掌柜的日子才算自在。
念头一转,他竟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怀念:还是当初当兵时候在宫墙根下一人一枪、对着月亮数砖缝的时候清净啊!
“我送你。”
梁进也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月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赵保立刻摆手,那动作里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进哥留步!”
“你我兄弟,还讲这些虚头巴脑的?再这么客气,下回我可不敢来叨扰你这方净土了!”
他语气透着真切的亲厚。
梁进闻言,脸上懒散的笑意加深了些,不再坚持。
赵保也不多言,身影倏然一晃,宛如融入了院角浓重的暗影里,再无踪影。
只余几片被惊动的落叶,打着旋儿悄然飘落。
院中瞬间恢复了彻底的寂静,唯有虫鸣显得更清亮了。
“梁大哥,你先去歇着吧。”
轻柔的声音响起。
赵以衣已挽起了袖子,露出两截白皙光洁的小臂,开始利落地收拾狼藉的石桌杯盘:
“你喝了不少酒,小心吹了风头疼。”
她弯腰时,青布衣裙勾勒出腰臀之间起伏有致的圆润曲线,宛如月下悄然绽放的白玉兰。
梁进没有动。
他就那么坐着,目光沉沉地落在眼前忙碌的女孩身上。
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她身上,将那张侧脸晕染得如玉般温润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一丝莫名的燥热,如同潜伏许久的火种,毫无预兆地从他腹中燃起。
或许是酒意微醺撩拨了心神,或许是眼前这毫不设防的温顺姿态让他动心。
他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视线如同带着火星的绒羽,放肆地沿着她天鹅般优雅的颈项一路向下滑落……滑过那衣襟遮掩下隐隐起伏的峰峦……落在那不堪一握、正随着她动作微微扭动的纤腰……
意乱情迷!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蛮横地冲散了所有的散漫与慵懒。
他伸出手。
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和酒后的热度,轻轻覆上赵以衣正擦拭桌面的手背。
那肌肤相触的瞬间,赵以衣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击中,纤细的身子猛地一颤!
“呀!”
一声轻呼溢出唇瓣,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她触电般想要缩回手站直身体,白皙的脸颊瞬间染满了飞霞,如同初绽的桃花。
“梁大哥!别闹……”
声音细若蚊蚋,羞怯得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
她强自镇定地挪动脚步,想换个方位继续收拾。
可她刚一动,梁进那只手却像早有预料的蛇,极其自然地滑下,绕过她的腰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箍住了那片柔韧纤细的腰肢!
那突然收紧的力道,惊得赵以衣几乎跳起来!
“梁大哥!”
她慌乱地低叫,身体本能地挣动。
然而这点微弱的反抗如同投入沸水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梁进的手臂猛地发力,如同雄狮擒住自己的猎物,轻松抄起她轻盈的身体!
赵以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悬了空。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稳稳地、强行地横抱在了他坚实如铁的臂弯里!
“别说话!”
梁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喑哑,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命令,仿佛金石撞击,每一个音节都砸落心坎。
那股平日里被他刻意深藏的、混着血腥与力量的威凛霸蛮之气,此刻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牢牢锁定了她。
怀中的娇躯瞬间僵住。
他大步朝着主卧走去,脚步沉稳有力,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如同沉默矗立的巨塔。
“我爹娘……他们才刚睡下……”
赵以衣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惊恐的颤抖,她紧紧攥住了梁进胸前的衣襟,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弱地挣扎着最后的理智线:
“动静太大……会听见……”
梁进垂眸,深邃的目光如同浓稠的夜色,沉沉地落在她因惊恐和羞赧而微微张合的唇瓣上。
“以衣。”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深沉,带着近乎宣告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命运的锤音,不容置疑地钉入灵魂深处:
“我告诉过你,你注定是我的。”
步伐停顿在紧闭的卧室门口,他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发。
“今夜,我就要你。”
门被他一脚抵开,又轰然关上。
厚重的木门阻隔了月光,也似乎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了外面的一方寂静里。
屋内并未点灯,只有窗外稀疏的星辉透过窗纱,吝啬地洒进来,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黑暗放大了感官。
那浓烈的男性气息裹挟着酒意,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笼罩下来……
终于。
云收雨歇。
赵以衣已在极致疲惫与巨大欢愉的交织下沉沉睡去。
唇角却向上弯起,挂着一抹清晰可见的、仿佛终于得偿所愿般的纯粹幸福的笑意。
梁进却轻轻推开怀中佳人,坐起身来。
他的视线看向床中,一朵红梅鲜艳绽放。
对此梁进很满意。
但他并未沉
湎于这温柔乡。
他无声下榻,赤足踏上冰凉的地板,来到临窗的软榻。
他盘膝而坐,静心凝神。
江湖诡谲,庙堂险恶。
纵然此刻月朗风清,谁知道下一刻是否便是腥风血雨?
练功,刻入骨髓的本能,容不得一丝懈怠。
不将《圣心诀》练到大成,梁进心中总是缺乏安全感。
《圣心诀》确实是一部无上奇功,据说当年创造这门功法的奇人十分畏惧死亡,那奇人为了同死亡抗争,所以结合他千年武学学识智慧,终铸此诀。
《圣心诀》威能浩瀚,诸多绝技每一样都堪称逆天技近鬼神!
然而,真正令梁进感到深深震撼的,是功法大成之后,那一个被秘藏于最后的、如同神谕般的终极记载——
能令人……起死回生!
此逆天之力,仅可施予他人,于己身无用!
这简短的一句,便如同在梁进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足以翻山倒海的重型陨石!
颠覆!
彻底的颠覆!
即便前世那科技已攀至他曾以为的巅峰,遨游星空、裂解物质、基因编程……可却依旧对生命最核心的奥秘——“死亡逆转”束手无策!
这……已然是神的领域!
然,逆天而为,代价何其重?
功法记载冰冷而严苛:
首先,施术者必已将《圣心诀》锤炼至大成绝顶。而施展此术,必将……彻底耗尽毕生雄浑内力!
一身足以撼山动岳的澎湃内力荡然无存,形同凡胎!
此为自废武功,代价几等于身殒!
其次,亡者魂断不可逾十二时辰!
最后,亡者肉身必须保存近乎完满,损伤极小。
即便满足了这苛刻的三个条件,最终那渺茫的“死而复生”……
成功率……不足三成!
冰冷的文字背后,透出的是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与无尽的虚妄。
“真是……一条荆棘之路。”
梁进心中喟叹,无声自语。
这份诱惑与风险,堪比万丈深渊中探取孤花,渺茫,却又无比瑰丽致命。
“不过……”
梁进的目光锐利如刀,细细琢磨着功法后续描述:
“那位奇人,终究是殚精竭虑……尽力弥补了些许天堑沟壑。”
第二个条件,死者死亡时间不能超过
十二个时辰,一旦超过就会因为尸身开始腐烂而无法复活。
但《圣心诀》能凝聚出一种至阴至寒的“圣心玄冰”。
只需要将死亡时间没有超过十二个时辰的死者封于圣心玄冰之中,便可以大大延缓其尸身腐烂速度。
纵使埋藏百年冰封地底,一朝启封,死者肉身便如初封之时,依然可以继续尝试复活死者。
这就使得第二个条件的限制变得更为宽松。
这堪称最强的补救!
只是可惜,对于其它条件,《圣心诀》始终也没能弥补。
那废功之险,那肉身之限,仍是横亘在复活之路前的无解绝壁。
“死而复生……”
梁进喃喃低语,这四个字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沉重。
“系统有这样的逆天能力……尚能理解。”
他微微蹙眉,仿佛陷入前世那刻骨铭心的过往迷雾中:
“而这方天地……也真的有这种能力存在吗?”
梁进看到《圣心诀》之中这种逆天的能力之后,不由得回想起当初葬龙岭上,沈沧溟曾跟他说过的一些话。
在幽寰族的传说之中,远古时候曾有一名勇士为了复活爱人,从而闯入禁地幽冥,意外得到了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
那便是《阴符龙蜕经》上卷,他依照这部秘典里的方法,复活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结果他复活的爱人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他才意识到自己受到了神灵的戏弄和惩罚。
可他相信只要自己能找到《阴符龙蜕经》的下卷,就能真正复活爱人。
后来《阴符龙蜕经》下卷自然没能找到,那勇士也一去不返。
《阴符龙蜕经》上卷之中,便有阴骨儡的制造方法。
这种能令死尸重新活动的秘术,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死而复生”?
可若是真的存在《阴符龙蜕经》的下卷,那么是否真的能够令人死而复生?
梁进缓缓摇头,眉宇间锁着一层深深的困惑与无力。
想不通,也看不透。
这时。
“唔……”
一声细微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嘤咛从床榻间飘来。
赵以衣在梦中似乎感知到身畔的温度骤然离去,在薄薄的被褥下,那纤细的身子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像离了暖巢的小兽。
她迷迷糊糊地从暖意融融的锦被深处撑坐起来,睡眼惺忪。
松散寝衣的前襟微微滑落,月光正好落在她光滑如绸的凝脂肌肤上,泛着朦胧而诱人的微光。
“梁大哥……”
她声音带着未清醒的鼻音,慵懒娇憨,眸光迷离地在昏暗的房间里寻找,像迷失在雾中的鹿。
榻上的梁进看着这具青春美好胴体,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回那张弥漫着暧昧气息的床榻。
有力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攀上那纤细的、还想支起身体的柔嫩肩头。
掌心带着绝对掌控的力量,不容置疑地按下。
赵以衣在朦胧中低呼一声,随即便被更滚烫的气息全然笼盖。
练武的日子漫长如磐石滚压,每一步皆重逾万钧。
而这……
这春宵一刻……却短过指尖流沙!
必须紧握!
月华无声,悄然移动。
窗外虫鸣依旧,衬得屋内的世界越发缠绵而温暖……
这一夜,梁进放下了所有的心念盘算、武道修行、前路艰险……
只愿……
沉醉于掌中这一方温软天地,恣意放纵……
………………
皇宫。
新皇的登基夜宴,那灯火辉煌、笙歌缭绕的喧腾喜庆,只存在于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庞大殿宇里。
传出的丝竹乐声飘散在重重宫墙之间,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而在这重重迭迭的宫殿深处——后宫。
这里如同被一层看不见的厚重裹尸布覆压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腐朽的粘稠。
天子驾崩,对于大臣们来说,忧喜参半。
昔日煊赫的宠臣如丧考妣,而曾被排挤打压者,却已在黑暗中悄然挺直了脊背,窥见了权力罅隙里透出的光。
然而,对于那些居住在这后宫之中、命运全然悬于帝王一念的女子而言——
龙驭上宾,就是真正的……天塌!!!
她们。
她们曾经或凭家族荣光、或凭倾世才貌、或凭谄媚钻营才踏入这座天下女子皆心向往之的牢笼。
她们耗尽青春与心力,在脂粉堆里翻滚、在冷箭明枪中挣扎浮沉,才终于在这等级森严的金字塔上,为自己谋取了一点点立足之地。
这辛辛苦苦、呕心沥血、甚至染着他人或自己鲜血才攥在手心的那点微末权势地位……
将在那口宣布圣上归天的丧钟长鸣之时……
被一只无形的大
手,蛮横地、彻底地……抹为飞灰!!!
这还不是最可怖的……
等待她们的,并非失势赋闲的安宁,而是……
一条条几乎注定通往悲惨结局的……绝路!
冰冷而绝望的路径清晰可辨:
最惨烈者……殉葬!
家世低微、宫中毫无根基、人微言轻且无皇子皇女傍身者,几乎便是板上钉钉的牺牲品。
她们存在的价值,只是成为冰冷的“物件”,被强迫追随帝棺一同沉入阴冷的地宫深处,在无尽的黑暗与窒息中化作枯骨!
稍“幸运”一些的……守陵或出家!
纵使容颜尚在花期,也只能被发配至远离京畿、阴风刺骨的皇陵禁地,守着冰冷的石阶墓阙,终身为一个已死的男人清扫墓园!
抑或是被投入某个偏僻冷清的古寺庵堂,削去青丝,披上粗糙的缁衣,在青灯古佛旁慢慢熬干所有的生机与血色!
每值京畿寒冬,总有几位守陵的娘娘僵毙于无人知晓的破旧偏房内;而那重重殿宇佛堂之后,也曾不止一次有出家为尼的嫔妃不堪受欺凌而自尽的。
再幸运一些……出宫或随子。
娘家权势煊赫,自身也曾得新皇几分尊重的,也许能在新朝落定后获一封恩旨,被遣送出宫外,余生虽已残破,至少能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若幸而诞下皇子的,那么便能前往儿子封地王府,安稳度日。
至于权势滔天、身居高位者……自然可被尊为“太妃”,在这深宫牢笼的金碧辉煌深处,继续养老。
可这浩瀚深宫,“后宫佳丽三千人”,其中又有多少人能有那煊赫的家世和膝下的皇子呢?
微末的采女、才人、宝林、御女……
她们是这后宫佳丽的最庞大的基数!
她们绝大多数的结局,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悲惨。
因此……
此刻回荡在这后宫之中的哭声,才是这世间最为纯粹、最为绝望的哀鸣!
那是为自己行将就木、或被生生夺去的前程而悲泣!
是为那肉眼可见、无法抗拒的凄惨命途而恸哭!
储秀宫。
宫中分正殿和配殿。
主位娘娘住正殿,低级嫔妃则住配殿。
如今居住在配殿的,便是许昭容。
后宫之中哭声四起,自然不缺许昭容一人的哭声。
储秀宫的鎏金铜灯已添了三次灯
油,昏黄的光透过薄纱灯罩,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暗影,像极了许昭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雕花窗棂外,是沉沉的夜色,唯有远处灵堂方向传来隐约的丧钟,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她的胸口。
许昭容独坐铜镜前,指尖划过镜沿,仿佛还能触到皇帝曾经的温度。
那年她刚入宫,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在御花园的桃花树下,为皇帝弹了一曲《霓裳》,皇帝便笑着将她揽入怀中,说:“朕的阿沅,是这宫里最懂朕的人”。
后来她晋为昭容,皇帝特许她在寝宫摆放她最爱的海棠花,逢她头次生辰,还亲手为她画一幅肖像,痴迷与她的美貌……
可帝王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很快,皇帝便对她腻了,也有了新欢,从此之后再未踏足过她的房间。
她也失落过,怨怼过……最终也只得学会……沉默地遗忘……
她乃是民间女子出身,性情温和,不喜争斗。
她这种脾气和出身,也注定了她在后宫之中没有什么地位。
皇帝也很快遗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妃子存在。
她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本想着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无人打扰,便能清净度日直至白头。
何曾想?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竟如此突兀地……
驾崩了!
这猝不及防的灭顶之灾,硬生生将她这早已被遗忘之人重新翻了出来,砸在了绞肉机般冷酷命运的齿轮之间!
连她喘息、自哀自怨的权利都将被无情碾碎!
“娘娘……娘娘……不好了!”
“出……出……大事了!”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灭顶绝望的哭嚎猛地刺破殿内压抑的寂静!
许昭容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心在腔子里疯狂下坠……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彻骨,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无数碎裂的冰棱,刺得五脏六腑都疼痛麻木。
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颤抖的身躯,强迫自己缓缓站起。
门被她拉开……
外面,跪了几人。
皆是平日里服侍她的贴身宫女和内监。
为首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此刻也早已抛下了平日的伶俐,浑身筛糠般抖如落叶,涕泪糊了满脸,声音嘶哑破碎:
“娘娘……刚……刚……”
“内务府……黄副总管那边漏出风声了……殉葬的名册……初拟竟……竟要……”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声音陡然拔高,尖得刺耳:
“足足……足足要六十位娘娘陪驾啊!”
六十!!!
竟要这么多人陪葬?!
那自己岂不是……
许昭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眼前金星爆涌!
双腿一软,若非及时伸手死死抓住了冰凉的门框,几乎要瘫倒在地!
门框尖锐的棱角嵌入手心,疼痛带来了刹那的清醒,却也让她感受更加清晰——绝望!
那小太监还在哭嚎,每一个字都是凌迟的刀:
“而且……而且首要挑选……未为龙裔诞育子嗣的……主子们啊!”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斩断了许昭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微光!
六十!
无子!
若是按照这个条件来挑选殉葬嫔妃,那名单上,必然会有她许婉沅三个字!
铁画银钩!避无可避!
她深吸一口气。
原以为自己不争不斗,在这后宫之中便能安度晚年,可谁知……终究还是要面临最黑暗的结局。
“娘娘!!”
跪在地下的宫女太监们哭得更大声了,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全身。
就在这片绝望的哭声里,一个略显稚气却带着强撑出来的决绝声音响起:
“娘娘!娘娘您别怕!也别慌!”
许昭容涣散的视线循声望去,是自己贴身的小宫女——苏莲。
这孩子脸蛋也吓白了,眼泪珠子断线般滚落,可那双眼睛里却意外地燃着两簇小小的、义无反顾的火苗:
“我有我有两个哥哥!他们……他们可厉害了!是真的!”
她攥紧了小小的拳头,似乎这样就能汲取无畏的力量:
“明天!天一亮我去找他们!我一定能找到他们!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一定!”
仿佛这已是溺水之人抓着的唯一一根稻草!
许昭容的心像是被滚烫的针猛地刺了一下,泛起一股酸楚又带点暖意的疼。
这个名叫苏莲的小宫女傻乎乎的,说话总是不着边际。
据说她以前的主子都特别讨厌她,觉得她不仅帮不上忙,还容易招惹麻烦。
但许昭容很喜欢她,因为她心思单纯
??人又善良。
这种品质在这充满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显得尤为珍贵。
这孩子……确实傻啊。
她两个“厉害”的哥哥?
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厉害哥哥?
即便真有,可在这泼天的皇权碾压之下,又能有何作为?
她疲惫而哀伤地微微摇头,嘴角牵起一丝凄凉至极的苦笑。
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干净的帕子,弯下腰,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已然认命般的平静,替苏莲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和汗渍。
她目光缓缓扫过匍匐在地、满面涕泪的忠仆们。
这份不离不弃,竟成了这片冰冷地狱里最后的、微弱的一丝暖意与慰藉。
她从宽大的袖袋里摸索着,取出一枚小小的钥匙,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事,却字字滴血:
“我若真去了……”
“梳妆台那红木匣子里……是我攒下的一点梯己。还有几件先帝在时赏的首饰……”
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微弱的柔和:
“你们拿去分了吧。”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看向夜空,仿佛穿透宫墙眺望远方:
“若是以后你们之中谁出宫去了,若是有机会经过我的故乡……别忘了替我去看望一下我的家人……”
“替我去看看永清镇柳条巷子口……那两棵老槐树还在不在……看看我爹娘……看他们还好不好……”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声音哽咽在喉间,化作一声压抑的哀鸣。
“娘娘——!”
宫女太监们闻此言,再也控制不住,哭声陡然拔高,汇成一片绝望的悲恸浪潮。
他们并非只为这即将飘零无依的未来而泣。
更是真心痛惜这位性情温和、从不拿捏苛待下人、甚至偶尔会偷开小厨房给他们添碗热汤的主子!
若娘娘去了……
等待他们的,只是被重新发配至某个可能暴戾凶狠、动辄打骂的新主子宫中……
或许下一个寒冬僵毙在杂役房的,就是他们自己!
“都……都起来吧。”
“这地上冷。”
许昭容强撑着直起身,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梳妆台,拉开抽屉,拿出那枚小巧的红木钥匙。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嘭——!!!”
一声突如
其来的、极其粗暴野蛮的巨响!
瞬间撕裂了配殿内弥散的死寂哀伤!
沉重的配殿橡木大门,竟被一股沛然巨力从门外悍然踹开!
门栓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倒飞在地!
巨大的声响惊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许昭容猛然回身!
只见一片凄冷月光和远处宫灯摇曳的光影混杂扭曲的阴影里,一群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陌生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这群人并非宦官或侍卫!
这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后宫之中正值夜晚,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男人进入?
这群醉汉当先一人尤为扎眼!
月白锦袍一尘不染,羊脂玉冠束着精心打理的发髻。
面容颇为英俊,轮廓分明,只是眉眼间那挥之不去的骄矜傲慢,如同刻在他骨子里的劣印。
他显然已有了八九分醉意,但偏偏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像钩子一样,射出带着十足戏谑与邪性的光,精准地钉在了被惊得连退几步、面无人色的许昭容身上!
只见这年轻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淫邪笑容,眼神贪婪地缓缓扫过许昭容因惊惧而微微颤动的身姿:
“啧啧啧……都说后宫里那些大臣、将军家里的闺女,不过是些权势勾当的添头,容貌嘛……粗鄙也就罢了!”
“可那些从民间千挑万选招进来的、能把皇上都迷住的女人……”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黏腻得令人作呕:
“那才真正是……天姿国色呢!”
那淫邪的目光牢牢锁定了许昭容煞白的脸:
“久闻许昭容盛名,今日闯宫一见……”
他喉头似乎滚动了一下,眼中的贪婪赤裸得如同饿狼!
“果然是绝代尤物!名不虚传呐!哈哈哈……!”
他身边的七八个狐朋狗友也纷纷跟着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
那猖狂的笑声在这沉痛悲哀的主殿内炸响,无比刺耳!
带着浓浓的侮辱!
“放肆!”
一名年轻气盛的贴身小太监,猛地冲上前两步,指着那群人,声音因恐惧而尖厉:
“尔……尔等何人?!后宫重地……岂容……岂容尔等擅闯?”
“此乃许昭容娘娘寝宫!惊扰娘娘玉体,你们……”
他的呵斥没能说完。
领头年轻男子身边的一名壮硕悍卒,猛地
踏前一步!
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呼”地扇了过去!
动作快得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
“啪嚓——!!!!”
一声叫人牙酸的骨肉撞击闷响!
那可怜的小太监甚至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破麻袋,被这一巴掌扇得倒飞起来!
“咚”的一声巨响!
小太监狠狠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瘫软滑落在地。
他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口中喷出的鲜血混杂着断裂的牙齿,瞬间染红了青砖地面!
一片死一般的死寂!
那壮汉甩了甩手,朝地上的“麻袋”啐了一口浓痰,对着已经吓傻了的所有人,目露凶光,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不长眼的狗东西!”
“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敢狗叫?!”
他上前一步,凶戾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筛糠般发抖的宫女太监。
那气势,仿佛下一瞬就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不过是一群狗奴才,老子看谁敢再叫?!”
他环视呆若木鸡的众人。
“再乱叫一声,老子把这狗屁配殿里的一个个……”
“统统……拖!出!去!”
“剥皮!拆骨!抽筋!点天灯!!!”
他的咆哮充满了嗜血和变态的意味!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
血腥杀气!
满殿死寂!
只有他最后一个字的恐怖颤音在冰冷的墙壁间回荡震荡!
然后……
所有人的呼吸……
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
都染上了极致惊惧的死灰色!
“太……太……太……”
“太子殿下??!!”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胆小的几乎要窒息昏厥过去!
那人……
那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
难道……
就是这几日搅动京畿风云的淮阳王世子、亦是极可能是未来的……
储君太子!
赵弘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