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你瞧瞧林府门口这阵仗!”
“红绸子从街这头挂到那头,马车排得跟长龙似的,里头装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怕是够寻常人家吃十年的!”
卖糖葫芦的老汉踮着脚往里头瞅,竹棍上的山楂果晃得厉害:“不就是林太医跟那个姓祝的姑娘拜把子吗?犯得着这么铺张?”
旁边挑着菜担的妇人啐了一口,压低声音:“你懂什么?那祝姑娘可是宫里出来的,虽说当年是‘去母留子’,皇夫从没认过她这个妾室,可架不住林太医看重啊!”
“听说前阵子祝姑娘生了场大病,林太医亲自守了三天三夜,药渣子都倒了半院子。”
“我听说啊,”
穿长衫的书生压着嗓子,故作高深:
“这哪是结拜?”
“分明是给祝姑娘撑场面呢!”
“你想,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在京里立足多难?林太医是当朝一品,跟她义结金兰,往后谁还敢轻贱?”
“你看那八抬轿,红盖头,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把她当正经主子抬进林府的!”
卖豆腐的蹲在街角,
手里的铜勺敲着木桶:
“要我说,这里头蹊跷得很。”
话没说完就被婆娘拧了胳膊:
“瞎嚼什么!”
“林太医是出了名的好人。”
“再者说义结金兰也没什么不妥当。”
一时间,百姓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混着林府门前吹吹打打的喜乐,飘得很远。
有人望着那顶停在府门前的轿子,忽然叹了句:“皇夫今儿个称病没上朝,你们说,他要是瞧见这阵仗,心里头会是啥滋味?”
话音落,人群忽然静了静,只有风吹动红绸的声响,像谁在暗处轻轻叹了口气。
而此刻的林苑,正笑着给一位挑着菜担来的老汉递帕子擦手,听见这话便转过身,月白官袍的袖口沾了点迎客时蹭的脂粉,却丝毫不显狼狈。
她对着赵轩拱手,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处:“赵大人说笑了,娶亲是两姓联姻,我这是认亲,往后清厌便是我亲妹子,自当给她撑足场面。”
赵轩眯眼打量着院里的排场,东边几桌坐的是穿官服的同僚,西边那片却摆了二十来张粗木桌,坐满了面生的布衣百姓,有卖菜的、修鞋的,甚至还有两个拄着拐杖的乞丐,此刻正捧着热乎的肉包子吃得香:“林太医倒是心善,连街坊都请来了。”
林苑声音温和,目光扫过那些百姓:
“他们该来,当年医舍大火他们救助过。”
“这些情分,我记着,也该让清厌知道。”
“这京城不全是冷脸。”
说话间,祝清厌从正厅走出来,手里端着壶热茶,穿了身新做的湖蓝色衣裙,是林苑特意让人按她的身量裁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草,看见赵轩,脚步顿了顿,想退回去,却被林苑轻轻按住手腕:“是赵大人,不必拘谨。”
赵轩这才正眼瞧她,见眉眼间虽有怯意,脊梁却挺得笔直,倒不像传闻里那般卑贱。
他难得收起了几分戏谑:“祝姑娘,”
“有林太医这话。”
“往后在京里行走大可安心。”
祝清厌没说话,只给赵轩斟了杯茶。
忽然有个穿粗布褂子的汉子端着酒碗过来,对林苑作揖:“林大人,俺是城南烧窑的老王,前年俺婆娘难产,是您休假,还半夜出诊救了两条命……今日这席,俺得敬您三杯!”
林苑笑着接了酒碗,刚要碰杯,却见祝清厌悄悄往她身后站了半步,像只受惊的雀儿。
她心里一动,抬手拍了拍祝清厌的后背,对老王朗声道:“这杯该敬我妹子,往后她便是林家的人,诸位若瞧见有人欺辱,便当是欺辱我林苑。”
话音落,满院忽然静了静,
随即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东边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西边的百姓却轰然举杯,
粗瓷碗碰在一起,
声响震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赵轩望着这光景,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句“娶亲”的玩笑,倒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呷了口酒,瞥见祝清厌偷偷抬眼,望着林苑的侧脸,眼里像落了点星光。
轿内熏香袅袅,缠得人四肢百骸都松快。
郑吣意指尖绕着腰间玉带,瞥了眼窗外缓缓后退的街景,忍不住用鞋尖轻轻踢了踢谢淮钦的靴底:“让他们再快些,阿苑定是在门口踮脚盼着呢。”
谢淮钦正把玩着她落在膝头的一缕发丝,闻言抬眼,眸中漾着笑意,伸手将那作乱的脚腕攥住:“陛下急什么?难不成比当年盼着与臣成婚时还急?”
郑吣意被说得耳尖发烫,
伸手去拧胳膊,却被反握住手。
那掌心温凉,摩挲着她的手背,
痒得人心里发颤:“胡说什么。”
谢淮钦低低笑起来,
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袖传过来,
像春日里漾开的水波。
他凑近她耳边,热气拂过耳廓:“好好好,我胡说,那陛下如今是怕什么?怕阿苑那丫头把阿厌藏起来,不让咱们见?”
“就你嘴贫。”郑吣意抽回手,
却忍不住往身边靠了靠,
肩头抵着她的臂膀:
“你是不知,阿苑为了今日,前几日在御书房磨了我三个时辰,求我务必来主婚,她说……说阿厌怕生,见了官就发怵,有咱们在,才能安心。”
谢淮钦闻言,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锦囊,
递到她面前:“那这个,倒派上用场了。”
郑吣意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颗用红线缠在一起的莲子,莲子上还刻着极小的“苑”与“祝”二字,她忍不住笑出声:“你何时备的这个?倒比我那对银簪还尽心。”
谢淮钦指尖刮了下她的鼻尖:“前日见她们二人描眉,那眼神,比臣看陛下时还黏糊,“便知这贺礼该备得贴心些。”
正说着,轿子忽然一稳,
外头传来侍卫的唱喏:“林府到——”
谢淮钦先一步掀帘下车,再回身伸手,
将郑吣意稳稳接住。
两人刚站定,就见林苑拽着祝清厌迎上来,二人,一个一身绯红长衫,一个穿了件水绿衣裙,袖口还绣着几枝兰草,显见是林苑的手笔。
“陛下,皇夫。”林苑福身时。
眼神一个劲往祝清厌身上瞟。
谢淮钦见状,与郑吣意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眼底都漾着了然的笑意,将那锦囊递过去,声音温和:“贺礼,愿你们…岁岁长相守。”
林苑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莲子,拉着祝清厌便要下跪行礼,却被郑吣意一把扶住:“今日你们是主角,就免了这行礼之事,咱们快些进去吧,吉时快到了。”
………………………………………………………
陛下和皇夫刚在主位坐定,就见林府管家大步跨进正厅,手里高举着红绸扎的喜牌,朗声道:“吉时到——义结金兰仪式,开礼!”
话音落,鼓乐声骤然响起,林苑牵着祝清厌从屏风后走出,两人都换了身簇新的衣裳,走到厅中站定,两人同时转身,对着门外的方向深深一拜。
“一拜天地。”
“愿此生风雨相携,岁岁无忧!”
管家声音洪亮,震得梁上的铜铃摇晃。
郑吣意在主位上看着,
悄悄用胳膊肘撞了撞谢淮钦:
“你看阿苑那手,攥得多紧。”
谢淮钦低笑,伸手替她剥了颗葡萄:
“当年陛下拜天地时,可羞得不敢言语”
郑吣意瞪了一眼,指尖却接住递来的葡萄,含在嘴里时,眼尾的笑意藏不住:
“胡说。”
“我那是……是风大迷了眼。”
第二拜时,林苑和祝清厌转过身,
对着主位深深屈膝。
“二拜尊长,谢陛下皇夫护佑。”
“往后姐妹同心,不负期许!”
郑吣意抬手虚扶:“起来吧。”
“往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说话间,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手,
那红绸缠着的指尖,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谢淮钦在一旁补充了句:
“若遇着难处,只管开口。”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最后一拜,两人面对面站定,
红绸在中间轻轻晃悠。
“三拜姐妹,从今往后。”
“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林苑望着祝清厌,忽然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眼前人也抬眼,羞怯慢慢化开,露出点真切的欢喜,抬手轻碰了碰林苑的袖口,那绣着朵玉兰花,是她亲手绣的。
拜完起身,管家又唱喏“敬茶”,林苑端着茶盏走到主位前,刚要跪下,就被郑吣意一把拉住:“快起来,都说今日免了那些虚礼。”
她接过茶盏抿了口,又道:“这杯茶,我替天下人喝了—往后你们便是林家姐妹,谁敢嚼舌根,先问问朕手里的玉玺答应不答应。”
此刻,厅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新人”相视而笑的脸上,也落在主位那对交握的手上,鼓乐声渐渐歇了,宾客们的笑语漫过来,没人再提“义结金兰”的名头,只当是看了场最圆满的喜事——毕竟那三拜里的情意,藏不住,也不必藏。
月上中天时,郑吣意看了眼漏刻,
对谢淮钦轻声道:
“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
谢淮钦颔首,刚要起身,就被林苑拦住。
“陛下皇夫再坐会儿吧。”
“刚温的梅子酒还没尝呢。”
林苑说着就要去端酒壶
郑吣意笑着摆手:
“不了,宫里还有事等着处理。”
“你们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
起身时,谢淮钦自然地扶了她一把,两人并肩往外走,步调默契得像一个人。
满厅宾客见状,纷纷起身相送,大臣们整理着官袍,布衣百姓们也跟着弯腰,林苑和祝清厌走在最前,一直送到府门口。
“恭送陛下,恭送皇夫!”
此起彼伏的恭送声里,郑吣意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苑和祝清厌,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朗声道:“往后这林府,便是你们的家,谁敢来扰,直接报我的名字。”
林苑屈膝行礼:“谢陛下恩典。”
祝清厌跟着弯腰,
鬓边的银簪在月光下闪着光,
正是白日里郑吣意给插的那支。
谢淮钦在一旁补充了句:
“门房的帖子,我已让人给京兆尹递了。”
“往后林府的事,他会多照看。”
这话是说给林苑听的,
却让祝清厌的肩膀悄悄松了些。
銮驾缓缓启动时,郑吣意掀起轿帘回头望,正见两人拢了拢披风,站在红灯笼下,身影依偎着,像幅安稳的画。
她收回目光,撞了撞身边的谢淮钦:
“你说,咱们当年是不是也这样。”
“被人在背后偷偷看着?”
谢淮钦握住她的手:“或许吧。”
“但那时我只想着。”
“轿子走慢些,能多陪你一会儿。”
许久后,銮驾入宫时,月光已浸满了宫墙,郑吣意与谢淮钦用过晚膳,便去了御书房,后者回了自己的寝宫,临走时轻声道:“批奏折累了,就歇歇,稍后给你送些点心去。”
郑吣意当时正翻着卷宗,
闻言笑着应了声“知道了”。
没留意其眼底掠过的那丝担忧。
谢淮钦回寝殿后,亲自在小厨房忙活起来,知道郑吣意夜里批奏折爱犯饿,尤其喜欢吃甜糯的糕点,便取了糯米粉,细细筛过,又拌了些桂花蜜,蒸了一笼小巧的定胜糕。
糕点出锅时,热气裹着甜香漫出来,她用玉簪在糕上轻轻划了个“吣”字,才装进食盒里,提着食盒往御书房走时,夜色已浓,宫道上的宫灯次第亮起,映着素色的衣袍。
快到门口时,就听见里头传来“啪”的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被狠狠砸在桌上,接着是郑吣意压抑的怒声:“荒唐!简直荒唐!”
谢淮钦心头一紧,加快脚步推门进去。
只见郑吣意站在案前,胸口剧烈起伏。
手边散落着一叠奏折,最上面那本被拍得边角发皱,封皮上“联名上奏”四个大字刺眼得很。
“怎么了?”
谢淮钦放下食盒,
走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
指尖触到紧绷的肌肉,
“谁惹陛下气成这样?”
郑吣意猛地转过身,眼底还燃着怒火,
看见是她,才稍稍敛了些,
却仍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看!”
谢淮钦捡起奏折,目光扫过开篇,眉头缓缓蹙起,满篇都是“陛下与皇夫成婚多年,未有子嗣,恐动摇国本”“请陛下广纳男妃,以延龙脉”的字句,末尾密密麻麻签着数十个大臣的名字,连平日里温和太傅,也赫然在列。
谢淮钦的声音冷了下来,
指尖捏着奏折的边角,微微泛白:
“他们倒是敢。”
“林府的喜酒还没凉透。”
“就急着递这种东西?”
郑吣意转过身,眼底的怒意里裹着深深的疲惫:“有什么不敢的,他们盯着这位置久了,巴不得找点由头生事。”
“从前说我女子称帝不合礼法,如今便拿子嗣说事,无非是觉得……觉得你我二人,总有一处能被他们拿捏。”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了下去。
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谢淮钦走上前,
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
“别气,这些折子,我来处理。”
郑吣意抬眼望他,眼里有红丝:
“怎么处理?”
“他们要的不是奏折被驳回。”
“是要个‘说法’,可这说法。”
“我给不了,你也给不了。”
谢淮钦沉默了,知道她的意思,
这秘密,是这宫里最不能说的痛。
那些大臣只当其是男子,催着陛下“广纳男妃”,却不知她本是女子,这子嗣二字,从来都是横在中间无解的难题。
风卷着落叶掠过廊下,带着秋夜的凉意,谢淮钦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发顶:“别管他们,今日阿苑和清厌能得圆满,咱们也该信,总有法子应付过去。”
郑吣意靠在心上人胸口,方才翻涌的怒气慢慢平息,只剩下涩涩的酸楚,闷声道:
“我不怕他们上奏,”
“我怕的是……怕的是他们拿你做文章。”
“不敢明着指责我,便会说你‘善妒’。”
“说你‘占着皇夫之位,断了皇家血脉’。”
谢淮钦收紧了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些:
“我不在乎。”
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当年我敢替兄长顶下这身份。”
“敢瞒着天下人与你成婚。”
“就没怕过这些流言。”
“他们要奏,便让他们奏去。”
“这皇宫是你的,这天下也是你的。”
“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郑吣意攥着衣襟的手慢慢松开:
“明日早朝,我亲自回他们。”
抬起头,眼里的疲惫散去,
又染上了往日的锐利:
“朕倒要问问他们,是觉得这江山不稳。”
“还是觉得朕连自己的家事都做不得主?”
谢淮钦望着她眼底重燃的锋芒,
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我陪你一起。”
话落,转身从食盒里取出块糕点递到她嘴边:“先吃点东西,垫垫气,看我特意给你刻了名字的。”
郑吣意望着那块小巧的糕点,上面的“吣”字被热气熏得微微发潮,忽然就笑了,带着点气笑的无奈,张嘴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里的硬结也跟着软了些。
“还是你懂我。”她含着糕点,
声音含糊,却带着真切的暖意。
谢淮钦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糖霜,
指尖的温度熨帖得很:
“不然怎么当你的皇夫?”
御书房的烛火静静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着,像一幅被夜色温柔包裹的画,案上奏折还散落着。
……………………………………………………
早朝的钟声刚落,御史台的李御史便捧着奏折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陛下,臣等冒死进言——皇家子嗣乃国本所系,陛下与皇夫成婚七载未有嫡出,臣等恳请陛下广纳贤才,充实后宫,以固社稷根基。”
话音刚落,阶下立刻有几位老臣附和,其中便有当年力排众议支持郑吣意登基的吏部尚书王大人,郑吣意目光扫过众人,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了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殿中每个角落:
她先定了调子,目光落在王大人身上,
语气温和了几分:
“李御史忧心国本,朕记在心里。”
“王大人当年说,‘天下安否,
不在君主性,而在是否利民’
这话朕至今记得。”
王大人一愣,随即躬身:“臣确有此言。”
郑吣意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阶下:
“那便好。”
“诸位不妨想想,朕登基七年,减免赋税三次,疏通河道五条,边关屯田新增二十万亩,百姓粮仓比七年前满了三成——这些,算不算‘固社稷’?”
她顿了顿,见无人反驳,继续道:“至于子嗣,朕与皇夫自有考量,但朕今日倒想问问诸位,若为了所谓‘子嗣’,让后宫沦为争权夺利的战场,让朝堂因‘立储’分崩离析,这‘国本’,是稳了,还是摇了?”
李御史张了张嘴,刚要辩解,
郑吣意已转向当年支持她的几位老臣:“张太傅当年教朕读《商书》,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请问太傅,是百姓安康重要,还是空有‘子嗣’之名重要?”
张太傅捋着胡须,朗声回道:
“自然是百姓安康为要。”
赵轩紧随其后:“臣附议!”
“近年国库充盈,皆赖陛下新政。”
“若因后宫之事动摇朝局,实属不智。”
郑吣意点头,目光重回李御史身上,语气仍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李御史当年也曾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如今国泰民安,诸位却执着于‘后宫’‘子嗣’的旧例,莫非是觉得,朕这些年的勤恳,还抵不上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话绵里藏针,既点出了老臣们当年的开明,又暗指如今的固执,李御史脸颊涨红,捧着奏折的手微微发颤,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当年他正是以“不拘古法”为由支持女帝,此刻若强辩,反倒成了自相矛盾。
郑吣意见状,放缓了语气:“朕知道诸位是真心为了江山,但‘国本’二字,从来不是单指血脉,更是指朝堂清明、百姓安乐。”
“朕与皇夫的家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至于子嗣,缘分到了自会有,若缘分未到,强求是缘,还是劫?”
她站起身,龙袍曳地的声响在殿中格外清晰:“今日之事,朕记下了,若诸位真有心,不如多想想如何让北疆的冬麦增产,如何让江南的漕运更顺——这些事做好了,比争论‘子嗣’更能让百姓念着皇家的好,不是吗?”
话音落,阶下鸦雀无声。
沈国公率先躬身:
“陛下圣明,臣等愚钝,愧领教诲。”
其余大臣见状,纷纷附和,
连李御史也低着头,说了句“臣遵旨”。
退朝时,谢淮钦陪在郑吣意身侧,低声笑道:“陛下三言两语,便让他们哑口无言,这本事,越发精进了。”
郑吣意望着宫墙外,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不是朕本事大,是他们心里本就清楚——江山稳不稳,从来不在后宫有多少人,而在坐在这位置上的人,有没有真心为百姓做事。”
风穿过长廊,吹得檐角的铜铃轻响,
像在应和她的话。
那些藏在“国本”幌子下的试探,
终究在她不软不硬的话语里消弭,
既给了老臣体面,
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这便是她的智慧,以柔克刚,
让人心服,更让人心安。
………………………………………………
夜漏滴答,郑吣意将最后一本奏折摞好,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烛火映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脖颈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几日批奏得多,旧疾总犯。
她起身时,金步摇轻轻撞在鬓角,忽然想去谢淮钦的寝殿坐坐,便对侍立的内侍摆了摆手:“不必跟着,朕自己去。”
刚到寝殿院外,就见两个小太监捧着棉花和布包往里走,脚步轻得像猫,郑吣意示意他们噤声,自己悄没声地挪到廊下,隔着窗纸,听见谢淮钦温软的声音:“这棉花得再弹得松些,陛下颈子嫩,硬了硌得慌。”
“是,奴才这就去换。”
“还有那决明子。”
“拣些圆滚滚的,别混着碎渣。”
谢淮钦像是亲自动手翻拣着:
“她前儿说脖子转着发僵,
里头塞些这东西,靠着时能轻轻碾着,
就当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笑:
“就当是我替她按了。”
郑吣意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袖,
心口像被温水浸过,暖得发颤。
她故意咳了声,推门时,正见谢淮钦蹲在地上,手里捏着颗决明子对着光看,闻言猛地回头,眼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专注,见是她,忙起身,衣袍下摆沾了些棉絮也未察觉:“陛下来了?怎么没让人通报?”
“想瞧瞧我的‘御用枕师’在忙什么。”
郑吣意走过去,指尖拂过其肩头的棉絮,
“何苦费这些心思。”
“宫里的枕褥还不够软和?”
谢淮钦捉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
蹭得人心头发痒:
“他们做的哪有我懂你?”
话落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发顶:
“你夜里翻身时,总爱往我怀里钻。”
“不就是颈子酸了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郑吣意被他说得耳尖发烫,
抬手推了他一把,却被他顺势揽住腰:
“没正经。”嘴上嗔着嘴角却弯得像月牙。
歇了小半个时辰,谢淮钦去偏厅处理了些辅政的文书,郑吣意也回御书房收了尾。
等两人再回寝殿时,谢淮钦已换了身月白寝衣,乌发松松挽着,见她进来,便笑着拍了拍榻沿:“过来,给你松松筋骨。”
郑吣意刚坐下,就被圈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后颈,力道不轻不重,正按在酸处。
她舒服得喟叹一声,
脑袋往后抵着她肩:“还是你手巧。”
“那是自然。”
谢淮钦低笑,指尖在其颈侧轻轻画着圈,
忽然被她捉住手腕:“换你了。”
郑吣意转过身俏皮道::“趴下。”
谢淮钦挑眉:“陛下这是,要亲自伺候?”
“少贫嘴。”她拍了拍榻面,“快些。”
谢淮钦依言趴下,脊梁绷得笔直。
郑吣意学着她的样子,指尖往其肩窝按去,刚碰到肩胛骨下方,就见人猛地一颤,闷笑出声:“痒……”
“哪就痒了?”
郑吣意故意加重了些力道,
却被反手攥住手腕,往榻里一带。
她没防备,跌在眼前人背上,两人滚作一团,锦被滑到地上,带倒了榻边的熏炉,一缕青烟慢悠悠地飘起来。
“陛下这般‘按摩’,是想“谋命”吗?”
谢淮钦笑着翻身,将其圈在怀里,
发丝扫过她的脸颊,痒得人直缩脖子。
“谁让你笑我手艺差。”
郑吣意伸手去挠胳肢窝,她最怕这个,
立刻讨饶:“臣错了!”
“陛下手艺天下第一!”
两人闹了好一阵,直到都喘着气,才相抵着额头歇下来,烛火在此时跳了跳,映得谢淮钦眼尾泛红,像染了胭脂。
郑吣意忽然捉住她手,掌心朝上,指尖蘸了点方才喝剩的茶水,在人手心里慢慢画着。
她的指尖微凉,划过掌心的纹路时,
谢淮钦喉间滚出低笑:“这是……‘淮’字?”
郑吣意摇头,又添了一笔,
尾端微微上翘。
谢淮钦盯着掌心的水渍看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捉住她的手往唇边送:“是‘钦’?”
还是不对,郑吣意嗔了句“笨”,重新画了遍,这次慢了许多,一笔一划,是个“暖”字。
谢淮钦的脸“腾”地红了,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猛地抽回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双眼睛:“陛下……”
郑吣意故意挑逗,伸手去扯被子:
“怎么?猜着了就害羞?”
“没、没有……”
眼前人说话都带了点结巴,
却被一把掀开被子,郑吣意凑近。
在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带着唇上淡淡的茶香。
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傻样。”
“你的心意,我知道。”
“我的心意,你也该知道。”
帐外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漫过帐沿,落在谢淮钦微红的耳尖上。
她刚被那声“你的心意我知道”说得心头发烫,就见郑吣意凑了过来,发丝扫过脸颊,带着点微痒的暖意。
“陛下……”
她刚要开口,唇就被轻轻堵住了。
郑吣意的吻,缠得人鼻尖发颤,她下意识伸手,将其更紧地揽在怀里,掌心贴着后腰的软缎,能清晰地感受到其脊背微微的战栗。
郑吣意的指尖有些发颤,轻轻攥住眼前人胸前的衣襟,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却被揉得发皱,谢淮钦低笑一声,吻顺着那唇角往下。
落在对方的颈窝,那里的肌肤细腻,像上好的暖玉,她吻得极轻,带着点小心翼翼,惹得郑忍不住仰起脖颈,喉间溢出细碎的轻吟。
片刻唇分,谢淮钦握住对方的手,
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得又急又重,
像要跳出胸膛,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听……这里,全是你的声音。”
郑吣意的脸更烫了,却故意道:
“油嘴滑舌。”
嘴上虽这么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人怀里靠得更紧,彼时月光透过帐隙照进来,映得她眼底水光潋滟。
谢淮钦低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
“笑什么?”,
“是不是觉得……我今日格外好看?”
“厚脸皮。”
郑吣意伸手去捂其的嘴,却被轻轻咬住指尖,酥麻的痒意顺着指尖漫上来,让自己忍不住缩了缩手。
谢淮钦趁机吻下去,这次深了许多,郑吣意的手臂慢慢环上眼前人的脖颈,身体像融化的春水,渐渐软在怀里。
帐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却盖不过帐内渐渐浓重的呼吸声。
谢淮钦的手轻轻解开面前的衣襟,
指尖拂过肌肤,带着点微凉的暖意。
郑吣意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只是将脸埋在枕边人的颈窝,呼吸间全是身上淡淡的墨香,谢淮钦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好吗?”
郑吣意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在颈间的手臂,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怀里,月光不知何时移开了,帐内只剩下彼此的体温与心跳,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像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