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钟指向九点半。昨夜改革办公室挂牌,文件密集落地,气息还未散。陈绍东推门而入,神色收敛,递上一份《工作调整建议》。封皮并不厚,页面折痕整齐。“书记,我想请组织考虑交流安排。
他先开口,不绕弯,“岭州进入制度化处置阶段,改革办升格后,更需要一套同频的推进节奏。我自知分管口多年积累的是‘稳’,而非‘破’。如今再做‘稳’,怕是会成‘阻’。”
李一凡让秘书端茶,示意落座:“讲具体。”陈绍东缓缓道来:一是家中老人近月病况,来回奔波心力分散;二是地市旧友与企业旧线频繁求见,他已尽力拒绝,但自知身处此位难免被解读;三是四九城对“地方改革试点文本”的需求上升,他愿以地方经验对接中央文本化工作。
“我请调,不是退场,是换场。若组织需要,我愿去四九城挂任一年,做‘把口径写成制度’的那个人。”
沉默半分钟,李一凡合上建议书:“你是老资格,知轻重。换位,既解你之困,也解岭州之局。”他把话挑明,“交流不是避让,更不是切割。去四九城,要带着岭州的实战方法论,把‘白名单复工、镜像冻结、四方见证’这些‘土办法’熬成‘国标件’。前提有三:不带团队、不留尾巴、不遥控岭州。”陈绍东点头:“三条,记下了。”
程序随即启动。组织处把《干部交流动议表》《个人有关事项报告》一并备齐,省委常委会临时列项,议题只有一行:关于陈绍东同志工作调整建议。何东林直言:“工作交接必须模块化,涉及人事、机要、联系口子,逐条清单化移交。
胡靖远补充:“副书记分工涉及改革办统筹、地市联系口与巡视整改专线,临时由我与秘书长分担,空档不留。”会议不到四十分,形成决定:同意陈绍东同志到四九城有关部门挂任,具体岗位由大夏吏部统筹安排,时间一年,并按程序报批。
宣传口的口径更是字斟句酌。吴宸拟定通告三段式:其一,干部正常交流、优化配置;其二,陈绍东同志赴四九城参与改革政策文本化工作;其三,岭州改革办公室已完成权责落锚,推进不受影响。
通稿删去一切“感怀式”辞藻,留下八个字:“正常交流,使命在肩”。李一凡签发前又加一条:严禁出现“盛大送别”“冠冕长谈”场景,机关只认交接清单与离任谈话纪要。
交接清单拉得极细。机要室对外联系簿、常委联系地市日程、改革办会议纪要批注本、专班阶段性“红黄绿”进度底稿,各有对应责任人接手;政法口与纪检口并联核验“涉案涉纪接触回避”明细,对近三个月接触对象逐条盖章。
陈绍东当场把两部私人号退回工作机卡槽:“我离开岭州期间,不再参与任何与岭州处置相关的信息传递。”这句话留在离任谈话纪要里,连同他的签名,钉进卷宗。
离开书房前,陈绍东犹豫片刻:“书记,有件旧事必须说。”他把声音压低——某地市旧改项目暗线曾以“咨询费”包装工程回扣,近来频繁接触他的一名企业中层,疑似参与了几笔“拆分转移”。
我已拒见,但怕拖累组织。”李一凡当场按下专线:经侦总队、税务稽查与审判庭三方入会,要求四十八小时内完成穿透核验;信息与公众组准备“问答式通告”的技术解释,避免市场误读。“你这句‘说’,”李一凡抬眼,“比你这份‘请调’更像干部。
消息对内发布当天傍晚,四九城来电对接。大夏吏部干部二局简明扼要:同意借调,拟安排至“国家金融稳定联席机制办公室地方改革对接处”挂任副主任,承担“地方处置经验技术化文本”与“跨部门协同流程优化”两项任务;同时建议兼任“中央公务员学院地方治理研修班”授课导师,讲“岭州案例”。
尾句写着:“一年为期,期满回任,考核从实绩与文本两端计。”李一凡回话:“岭州全力支持,按期交卷。”
组织链条落地后,人心的波纹才真正显形。地市微信群里先是寥寥“平稳有序”的官话,随后是“改革办升格不可逆”的判断;企业圈里有人长舒一口气,也有人开始自查“咨询费”科目;媒体端把焦点从“人事”拉回“制度”,几家央媒直奔改革办抢“第一号文件征求稿”。晚间,省台在《晚间观察》里做了一个两分钟的短片:镜头不是办公室,而是工地——金汇湾四方见证人抬着样本箱进场,旁白一句:“制度在场,关系就会退场。”
第二天上午,陈绍东去改革办做最后一场专题会。常之朗把“试点清单1.0”的底稿摊开,要他把“地市执行弹性”的风险项再圈一次。陈不再回避,逐项提出“县域优先权”的权重设置、“节点缓冲条款”的适用边界、“名单制参数”的灰区解释。他恢复了熟悉的工整与苛刻:“文件要写给现场用,而不是写给领导看。能落笔的,不留口头。”这句留下,常之朗当场在“评价指引(草案)”边栏批注:“写给工地、写给经办、写给群众。”
午后,离任谈话在组织部进行。谈话纪要上有三道“必答题”:如何看待改革中的“破—立”关系;如何看待干部交流中的“进—退”得失;如何看待舆论场中的“热—冷”切换。陈绍东答得平静:“破是为了能立,立不稳就会反弹;进是为了更有用的在场,退是为了更清醒的在场;热是启动,冷是沉淀,岭州急需的是冷下来干活。”谈话结束,他收起笔,长身而起,对组织部主任一鞠躬:“感谢审视与托付。”
临行前一晚,他只约了一个人——周振东。老同学把酒杯举到一半停下:“你真走?”陈笑:“走的是职位,留的是规矩。”他把手机里一张照片翻给周:白名单项目夜里浇筑混凝土,旁边‘四方见证人’的签名在灯下泛光。“以后别再让人打我的名头去要‘方便’,我不在岭州,也不在任何人的口袋里。”周振东怔住,继而点头:“懂了。”
第三天清晨,省委官网挂出三行简讯:**“经请示批复,同意陈绍东同志到四九城有关部门挂任副职,参与地方改革经验文本化工作;任职期满后根据工作需要统筹安排。”**同一时刻,改革办挂出“第一号文件(征求意见稿)”,配套三张操作图与十条法务要点。评论区有人问:“人走了,事断了吗?”信息与公众组用一句话回复:“人可交流,制度不走;人可轮换,流程在场。”
李一凡把简讯合上,召集早会。第一项,“改革办值班带班制”改为“主任—常务副主任—五组长”三值轮转;第二项,“月评季审”首次评估时间提前一周;第三项,白名单扩容试点从十五个增至二十二个,县域占比提高到四成。他最后看向众人:“今天开始,少谈‘谁在’,多谈‘怎么干’。把交付写进时间,把信心写进账本,把干部写进案例。”
午后,四九城发来第二封函件,确定报到时间,并附“地方治理研修课纲”。陈绍东在回函末尾写下八个字:“愿做钉子,愿做螺丝。”车至机场,他回望岭州城,霓虹未起,塔吊未歇。此去并非抽身,亦非退场,是在另一个坐标系里把岭州的“土办法”打磨成“国之法”,再从文本折回现场。风从江面吹来,带着钢筋与水泥的味道。远方的跑道灯依次亮起,他把安全带系紧,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只有四个字:“以我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