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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栖2

过了半年,他妈回娘家,拿这事问姥姥,姥姥压根儿不知道。他妈才知道儿子骗她,气得够呛;姥姥还以为外甥跟舅舅合计好了蒙人,只是没说破。好在舅舅出远门了,没法对质。有天他妈去莲峰还愿,在山下旅馆住下,刚躺下就听客栈老板敲门,领来个女道士要拼房,自称“陈云栖”。云栖听说夫人家是夷陵的,挪到床边就哭诉,说自己日子苦得没法过,最后说:“我有个表兄潘生,跟夫人同乡,麻烦您捎句话,就说我暂时住在栖鹤观师叔王道成那儿,天天遭罪,度日如年,让他赶紧来看看,晚了怕就见不着了!”

夫人听着“潘生”的名字耳熟,又想不起是谁,只说:“既然是读书人,秀才们应该都知道。”天没亮云栖就走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夫人回家跟儿子一说,真毓生“扑通”跪下:“娘,实话跟您说,那潘生就是我!”夫人知道原委后火冒三丈:“你个不成器的!在道观里胡来,还想娶女道士,以后怎么见亲戚朋友!”真毓生低头不敢吭声。

后来他借口去郡里赶考,偷偷雇船找王道成。到地方才知道,云栖半个月前出门就没回来。他回家后整天闷得慌,没多久就病倒了。正好姥姥去世,夫人奔丧时迷路,走到京家——原来是自家堂妹。进门看见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俊,夫人正想给儿子找个好媳妇,顿时动了心,打听起姑娘的身世。

堂妹说:“这是王家的闺女,我娘家的外甥女。爹妈都没了,暂时在我这儿住着呢。”夫人问:“许配人家了吗?”堂妹说:“还没呢。”夫人拉着姑娘的手说话,看她姿态温柔说话甜,心里那个美啊,干脆住下来,偷偷跟堂妹说想给儿子提亲。堂妹说:“好是好,可这丫头心气高,不然咋耽误到现在?我去问问她。”

夫人拉着姑娘一起睡,俩人聊得热火朝天,姑娘一口一个“干娘”叫着。夫人更高兴了,邀请她一起回荆州,姑娘乐得不行。第二天俩人坐船回家,到家时真毓生还病歪歪躺在床上。夫人想给他个惊喜,让丫鬟偷偷告诉他:“夫人给公子带了个大美人回来!”

真毓生不信,扒着窗户一瞧——乖乖,比云栖还漂亮!转念一想:跟云栖约好的三年早就过了,她出门没回来,八成已经嫁人了。能娶到这么个美人,也算没白等。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病也慢慢好了。

夫人把俩人叫出来见面,等真毓生出了屋,夫人问姑娘:“你知道我为啥带你回来不?”姑娘笑盈盈地说:“我早猜着啦。不过干娘您不知道我为啥愿意跟您回来——我小时候就许配给夷陵的潘家了,后来断了联系,说不定人家早娶了别人。要是他另娶了,我就给您当儿媳妇;要是没娶,我就一直给您当闺女,以后慢慢报答您。”

夫人愣了:“之前有婚约?可前阵子在莲峰山下,有个女道士问起潘家,现在你又提潘家,夷陵世族里没这姓啊?”姑娘惊得站起来:“住在莲峰山下的是干娘您?问潘家的人就是我啊!”

夫人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这么说,潘生就在这儿呢!”姑娘忙问:“在哪儿?”夫人让丫鬟领她去问真毓生。真毓生见了姑娘惊得嘴都合不上:“你是云栖?”姑娘反问:“不像吗?”等真毓生说了前因后果,才知道当年“姓潘”是闹着玩的。姑娘知道眼前人就是真毓生,羞得说不下去,赶紧跑回去告诉夫人。

夫人问她:“怎么又姓王了?”姑娘说:“我本来就姓王,道师疼我才收作养女,让我跟着姓陈。”夫人这下彻底放心了,挑了个好日子给俩人办了婚事。

原来啊,云栖当初跟盛云眠一起投奔王道成。可王道成那地儿太窄巴,盛云眠就跑去汉口了。云栖这丫头从小娇惯,吃不了苦,又羞于再干道士那套营生,王道成挺烦她的。刚好她舅舅京氏去黄冈,云栖见了他哭得稀里哗啦,就跟着走了,换上了女装,本想嫁个书香门第,所以一直瞒着当过道士的事。可来提亲的,她都看不上,舅舅舅妈也摸不透她心思,渐渐有点嫌弃她。这天跟着夫人回了家,总算找着靠谱的归宿,跟卸下千斤重担似的。

结婚以后,小两口互相倒苦水,高兴得直掉眼泪。云栖对婆婆孝顺又周到,夫人疼得不行;可她就知道弹琴下棋,压根不懂过日子,夫人暗地里直发愁。过了一个多月,夫人让他俩去京家走亲戚,住了几天回来,坐船走在江面上,突然漂来条船,船上有个女道士,靠近一瞧——竟是盛云眠!

云眠跟云栖最要好,云栖一看见她就乐坏了,喊她过来同船,俩人相对着直抹眼泪。云栖问:“你这是要去哪儿?”盛云眠叹着气说:“我念叨你们好久了!跑到栖鹤观,听说你投奔京舅舅了,这才往黄冈赶,想来看你一眼。压根不知道心上人已经找到归宿了!如今看你过得像仙女,就剩我这漂泊的人,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啊!”说着就抽抽搭搭哭起来。

云栖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换上俗家衣服,假装是自己的姐姐,留在夫人身边,慢慢找个好婆家。盛云眠答应了。回家后,云栖先跟夫人打了招呼,盛云眠这才进门。她举手投足像大户人家小姐,说起话来人情世故门儿清。夫人守寡多年挺寂寞,有盛云眠陪着高兴坏了,生怕她走。盛云眠每天早起,抢着帮夫人干活,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夫人更欢喜了,心里琢磨着收了这“大女儿”,也好掩盖云栖当过道士的事,就是没好意思开口。

有天夫人忘了件事没做,急着问,原来盛云眠早就替她备好了。夫人就跟云栖念叨:“你呀,美得像画里人,可不会过日子有啥用。要是新妇能像你大姐这样,我就不愁了。”她不知道云栖早有盘算,就是怕婆婆生气。听婆婆这么说,云栖笑着回:“娘要真喜欢她,我就学学娥皇女英,咱娘儿仨一块过,咋样?”夫人没接话,只是抿着嘴乐。

云栖从娘那屋出来,跟丈夫说:“老太太点头啦!”转头就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跟盛云眠说:“以前在道观里一块儿睡的时候,姐你说过‘只要找着个知冷知热的人,咱姐妹就一块儿跟着他’,还记得不?”盛云眠听了眼圈一红,说:“我那会儿说的‘亲爱之人’不是别的意思。以前天天忙里忙外,没一个人懂我累不累;这几天帮着干点活,老太太就知道心疼我,这心里头暖乎乎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只要不赶我走,能天天陪着老太太,我就知足了,也不敢指望以前说的话能成真。”

云栖把这话告诉母亲,夫人让姐妹俩点上香,各自发誓不后悔,这才让真毓生跟盛云眠行了夫妻礼。晚上睡觉的时候,盛云眠跟丈夫说:“我可是二十三岁的老处女呢。”真毓生还有点不信,等看见床单上见红,才觉得稀奇。盛云眠说:“我为啥盼着嫁个好男人?不是耐不住寂寞,实在是当闺女的身子,却得像青楼女子那样应酬男人,我受不了!如今借这一次,算挂了你的名分,我就替你伺候老太太,管家里的大事小情,至于夫妻间的那些乐子,你找别人去吧。”

三天后,她卷着铺盖去跟婆婆住,怎么赶都不走。云栖每天早上去婆婆屋里“抢”床位,盛云眠没办法,才偶尔跟丈夫过夜。打这以后,她俩两三天轮一次,成了习惯。夫人以前就爱下棋,守寡后没空玩,自从有了盛云眠,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白天没事就跟云栖下棋。晚上点上灯煮着茶,听俩媳妇弹琴,半夜才散。她常跟人念叨:“孩子他爹在的时候,也没这么自在过!”

盛云眠管着家里收支,每次记账都报给夫人。夫人纳闷:“你们总说从小没爹娘,这读书写字、弹琴下棋,谁教的呀?”云栖笑着把当道士的事说了,夫人也笑:“我当初死活不想让儿子娶道士,如今倒一下子得了俩!”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算命的说他娶女道士,才信这都是命中注定。

后来真毓生又考了两次都没中,夫人说:“咱家虽说不富,好歹有三百亩薄田,幸亏有云眠管着,日子越来越滋润。你就守在我跟前,带着俩媳妇陪我乐呵,我不盼你当官发财。”真毓生就听了娘的话。

再后来,盛云眠生了一儿一女,云栖生了一女三男。老夫人活到八十多岁才过世,孙子们都考上了秀才。大孙子是盛云眠生的,后来还中了举人呢!

司札吏

有个当游击官的人,娶了好多老婆。他最忌讳自己的小名,于是家里人就得把“年”叫成“岁”,“生”叫成“硬”,“马”叫成“大驴”;还把“败”说成“胜”,“安”说成“放”。虽说他写信时不怎么避讳,但家里人要是说漏嘴,他能当场发火。有天,管文书的小吏汇报事情,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暴怒之下抄起砚台就砸过去,直接把人打死了。三天后,他喝醉了躺在床上,看见那小吏拿着名帖走进来。他问:“你来干啥?”小吏说:“‘马子安’来拜访您。”游击官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鬼,慌忙起身拔刀去砍。小吏笑了笑,把名帖往桌上一扔,转眼就没影了。他拿起名帖一看,上面写着:“岁家眷硬大驴子放胜。”你说这暴躁蛮横的家伙,死后被鬼这么调侃,是不是特可笑!

牛首山有个和尚,给自己起名叫“铁汉”,又叫“铁屎”。他写了四十首诗,谁看了都笑得直不起腰。他还自己刻了两枚印章:一个刻着“混账行子”,一个刻着“老实泼皮”。秀水的王司直把他的诗印成集子,取名叫《牛山四十屁》。落款写着:“混账行子、老实泼皮放。”哎,不用读诗,光看这书名和落款就够让人笑破肚皮了!

蚰蜓

学使朱矞三家门槛底下有条蚰蜒,好几尺长。每逢刮风下雨就爬出来,在地上盘成圈,像条白绸子似的晃悠。要说这蚰蜒长得跟蜈蚣一个样,白天压根见不着,专等夜里才钻出来。闻见腥味就扎堆凑过来——有人嘀咕说:“蜈蚣没长眼睛,还天生贪得无厌呢。”

司训

有个当教官的,耳朵聋得厉害,却跟一只狐狸交情好;狐狸在他耳边嘀咕,他也能听见。每次拜见上司,他都带着狐狸一起去,外人压根看不出他是个聋子。就这么过了五六年,狐狸要走了,临走嘱咐他:“你这人就像个提线木偶,没人在旁边点拨,五官都跟废了似的。与其因为耳聋惹祸,不如趁早自己告老还乡。”可这教官贪恋俸禄,没听狐狸的话,跟人对答时常牛头不对马嘴。学政大人想赶他走,他又求当官的替他说情。

有天他在考场当差,点名结束后,学政退下来和各位教官闲坐。别的教官都从靴筒里摸出纸条,递上去说情送礼。过了会儿学政笑着问他:“你们学校咋唯独没东西呈上来?”这教官懵圈了,旁边坐着的人用胳膊肘捅他,又伸手往靴筒里比划。原来这教官帮亲戚卖假货,总把东西藏靴筒里,见天儿地想推销。他听学政这么问,还以为是要这玩意儿,赶紧鞠躬回话:“八钱的那种最好,下官不敢呈上来。”满屋子的人都憋笑。学政当场把他骂了出去,随后就免了他的官。

蒲松龄说:“这世上像他这么实诚的人独一份,也算中流砥柱了。学政要‘呈进’,本就该拿这东西奉上,结果倒因此丢了官,冤不冤啊!”朱子青公子的《耳录》里还写过:“东莱有个明经叫迟某,在沂水当司训。这人性格疯疯癫癫的,跟同僚聚会时,别人都不吭声,他坐一会儿就五官乱颤,又笑又哭,跟旁边没人似的。可一听见别人笑,立马就停了。他过日子抠门得很,攒了一百多两银子,偷偷埋在书房,老婆孩子都不让知道。

有天他独自坐着,忽然手脚自己动起来,过了会儿念叨:‘一辈子作恶结仇,忍饥受冻,好容易攒下的钱,现在埋在书房。要是被人知道了,可咋办啊?’就这么反复念叨。旁边有个门斗站着,他压根没察觉。第二天迟某出门,门斗溜进书房,把银子挖出来偷走了。过了两三天,迟某心里发慌,挖开坑一看,早空了!他跺着脚捶胸口,悔恨得差点去死。”

这教书匠里头的形形色色,可真是千奇百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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