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露娜刚刚将所有这些线索、推断和证据整理归档,存入一个多重加密的离线存储器时,她随身携带的、那个被GtI远程锁定后、临时启用的备用加密通讯器,突然接收到了一条来自王储办公室的、最高优先级的召见指令!
【金卢娜少校:王储殿下欲即刻召见。请速至王宫西翼办公室。】
该来的,终于来了。
露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故意拖延了将近一个小时,伪装出风尘仆仆从度假地紧急赶回的样子,甚至还刻意让深蓝开车在城外绕了半圈,才驶向王宫。
再次踏入那座金碧辉煌、戒备森严的宫殿,露娜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她换上了那套塔里克亲王“馈赠”的定制韩版礼服,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走廊两侧站立的王室卫兵,如同雕塑。
她被引路人带入那间熟悉的、充满现代感与阿拉伯风情混合的宽敞办公室。
一进门,她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依旧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但在办公室的休息区,还坐着几个人——
塔里克亲王脸上挂着那副熟悉的、略显浮夸的微笑;
新任命的国安局长法赫德亲王表情严肃;
还有一位身着沙特高级将军制服、面容与艾哈迈德亲王有几分相似(露娜推断他就是那位国防部网络司令部司令)的男子,正低头喝着咖啡,看不清表情。
显然,这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涉及核心权力圈的小型会议。
而露娜的闯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金卢娜,你来了。”
王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挥了挥手,示意引路人退下,“听说你刚从埃尔奥拉赶回来?希望没有太打扰你的休假。”
“殿下召见,是我的职责。”
露娜微微鞠躬,语气不卑不亢。
王储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关于一件小事。GtI情报处方面通知我们,监测到你们几位顾问的终端,在不久前有过……异常的数据浏览记录,涉及一些比较敏感的领域。出于安全和保密考虑,经过与GtI对外联络处的沟通,我们暂时对你们的设备进行了远程锁定处理。”
他说话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塔里克亲王和那位网络司令,仿佛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说明。
塔里克亲王配合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王储继续道,身体微微前倾,“有些机密,知道得太多,对执行具体任务的人来说,并非好事。尤其是对于外籍顾问。”
他特意强调了“外籍”两个字。
露娜心中冷笑,果然是用这个借口。
她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委屈:
“原来是这样……殿下,我们当时只是在查询一些与训练装备相关的技术资料,可能无意中触及了敏感分类。非常抱歉给贵方和GtI带来了困扰。”
她之前的种种保密和反侦察手段此刻发挥了作用,王储显然并未察觉她早已掌握了核心证据,只是借此机会敲打她。
王储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语气缓和了一些:
“至于你和塔里克之间的一些……小误会,”他瞥了一眼塔里克,“他也跟我解释过了。那些设备,是一家与我们有着良好合作的美国公司设置的测试装置,主要用于评估基地外围的安全性能。你不要总想着一些……嗯……阴谋论。”
他轻轻摆了摆手,仿佛在驱散一只不存在的苍蝇。
“你的工作表现,我一直很关注。”
王储话锋一转,开始了他的警告,“相比于某些来自……比如中亚地区的顾问,”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露娜立刻想到了那个跛脚的哈萨克斯坦顾问卡拉舍夫,“你已经算是非常尽职尽责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起来:
“我希望你明白,我优待各位顾问,是希望你们能发挥专业所长。但来到这里,工作态度必须摆正!不要觉得教导工作就不是重要工作,或者因为同属一个联盟,就可以松懈、不认真对待!”
他盯着露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缺人。”
“我能招募一个哈萨克斯坦的瘸子,就能培养出下一个。”
这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匕首,抵在露娜的咽喉。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继续“不识趣”,她和她的队伍随时可能被替换掉,甚至遭遇更糟糕的下场。
露娜垂下眼帘,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深深掩藏,再次躬身,语气恭顺:
“殿下的教诲,我铭记于心。我会专注于训练任务,绝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王储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识时务”表示满意。
他靠在椅背上,恢复了之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
“好了,事情说清楚了就好。塔里克,”
他转向自己的弟弟,“你不是有东西要转交给金少校吗?”
塔里克亲王立刻站起身,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双手递给露娜:
“金少校,一点小插曲,希望没有影响你的心情。这是我一位朋友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很出色,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合作。”
露娜接过信封,触手感觉里面是一张硬质卡片或打印纸。
她不动声色地收下:
“谢谢殿下。”
“嗯,去吧。”
王储挥了挥手,“希望这次的紧急召见,没有太过打扰受训人员的度假。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训练成果。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殿下。”
露娜再次行礼,然后转身,保持着镇定的步伐,在那些王室成员目光各异的注视下,缓缓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走出王宫大门,坐进深蓝等候在外的车里,露娜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交锋,其凶险程度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枪战。
“怎么样,前辈?”
深蓝关切地问道。
露娜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了那个来自塔里克亲王的信封。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从普通打印机里输出的A4打印纸,上面是冰冷的、标准字体的英文段落。
寄件人信息模糊,仅能辨认出是从坦桑尼亚(具体来说是桑吉巴尔群岛)寄出的航空件。
她快速阅读着上面的内容,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信件开头没有称呼,直接切入主题:
【……很高兴能以这种方式与您沟通,金卢娜少校。您可以称呼我为‘银翼’。】
【首先,请允许我表达对您和您团队专业能力的赞赏。是的,先前那些微不足道的‘眼睛’和‘耳朵’是我布置的。我很欣慰地看到,GtI的后辈们已经以惊人的毅力和技术手段,完成了破解甚至部分的逆探知。作为一位在2032年就选择离开GtI情报处,追寻更广阔天地的退役军官,我对此感到由衷的欣慰。】
看到这里,露娜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银翼”,果然曾是GtI的人,而且离开时间与蜂医查到的设备构型时间点吻合!
【我现在的角色很简单,只是帮助我亲爱的沙特朋友完成一些他们不太方便亲自出手的、‘不太干净’的事情,并从中分享应得的巨额利益。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请放心,我是一名美国人,我的忠诚(至少大部分)依旧倾向于我的祖国和美元。我不会轻易将手中掌握的情报卖给哈夫克……除非,他们的报价高到我无法拒绝。】
【目前,我已经拿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因此,我可以向您保证,先前那些针对训练基地的监控和无人机窥探,都会彻底消失。】
【前提是——请停止干涉我们之间的‘蛋糕’分割。这既是对您的忠告,也是一种保护。】
【否则,我会有很多种方法,让您和您的团队深刻地意识到,继续追查下去是多么不明智的行为。别忘了,沙特王国在战前,就曾对外籍人员,尤其是涉嫌刺探军事机密的下级人员,做出过非常严厉的裁判,其中不乏……极刑案例。】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字符拼凑出的简单翅膀图案。
露娜将信纸递给深蓝,疲惫地靠在后座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车内一片沉默。深蓝快速看完,拳头紧紧握起,骨节发白。
“银翼……这个混蛋!”
深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露娜缓缓睁开眼,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利雅得夜景,那些璀璨的灯火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瞳孔。
“他是在警告我们,也是在……划下界线。”
露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承认了部分事实,展示了肌肉,也给出了‘承诺’——不再监控基地。”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他说的对,再追查下去,确实没有意义了。我们触及的是沙特最高层的权力斗争和灰色的国际情报交易,这潭水太深了。仅凭我们几个人,无法改变什么,反而会将自己和整个训练项目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看向深蓝:
“如果‘银翼’能信守承诺,确保我们训练环境的保密与安全,那么……到此为止吧。我们的核心任务,是训练出一支合格的部队,而不是充当国际刑警或反腐先锋。”
这个决定充满了无奈和现实的考量。
他们能够窥见一鳞半爪,却无力改变战局。
能够保全自身,完成基本任务,或许已经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
汽车载着他们,无声地融入利雅得不眠的夜色中,将那座象征着权力与阴谋的王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做出忍气吞声的决定,对于一向果决、习惯于掌控局面的露娜来说,无异于吞咽一根带着倒刺的荆棘。
那股混合着愤怒、不甘与深深无力的挫败感,在她胸腔内灼烧,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回到临时落脚的酒店套房,她沉默地脱下那身用于伪装的昂贵礼服,换回熟悉的作战服常服,仿佛要重新找回自己的铠甲。
夜色渐深,套房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叹息和窗外利雅得不眠的喧嚣,模糊地传来。
露娜走到小冰箱前,拿出几罐冰镇啤酒,沉默地分给众人。
她自己率先拉开一罐,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未能浇灭心头的火焰。
“露娜……”
乌鲁鲁接过啤酒,粗声开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重重地坐进沙发里,将身边的奥蕾莉亚揽得更紧。
奥蕾莉亚依偎着他,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内心的不平静。
深蓝和夜莺默默接过啤酒,挨着坐在窗边的地毯上。
夜莺将头靠在深蓝肩膀上,眼神有些空洞。
蜂医盯着手中的啤酒罐,仿佛在分析其成分以逃避现实的无奈。
佐娅则抱着胳膊,靠在墙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懑,她最讨厌这种来自背后的黑枪和不得不低头的憋屈。
就在这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露娜的备用通讯器响了。
是易普拉欣从遥远的度假地打来的加密通讯。
“顾问阁下!”
易普拉欣年轻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报告情况!度假地这边也不平静!今天下午和傍晚,我们驻地附近又出现了三架‘黑飞’无人机!试图低空掠过进行侦察!”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你怎么处理的?”
露娜立刻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按照您之前的教导,和几个警惕性高的队友,用携带的训练用精确步枪,把它们都击落了!”
易普拉欣的语气带着完成任务的自豪,“落点都控制在无人区,没有造成附带损伤!我想,这样至少能让那个神秘人无法通过追踪器确认我们所有人是不是真的都老老实实待在度假地‘放松’!”
干得漂亮!
露娜心中暗赞。
“做得很好,易普拉欣。”
“继续保持警惕,但也要注意自身安全。好好享受你的假期,消费方面不必担心,这是你应得的。”
结束通讯后,房间里的气氛稍微活络了一点。
易普拉欣的果敢行动,像是一缕微风吹散了少许阴霾。
“这小子……是块好料。”
乌鲁鲁嘟囔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欣赏。
“至少证明,我们不是完全被动。”
蜂医轻轻地分析道。
但短暂的振奋过后,沉重的现实感再次袭来。
即便有小胜,也无法改变他们被迫放弃追查、在权力博弈前低头的事实。
那种无力感,再次悄悄爬满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佐娅医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起手腕,看了看上面那块功能复杂、却能显示精确日期的手表——
这是她作为医疗官确保时间同步的习惯。
她的目光在日期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坐在单人沙发上、正盯着啤酒罐出神的露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恍然。
“等等……”
佐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奇特的语调,“今天……是9月12号?”
众人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纷纷看向她。
佐娅没有卖关子,她径直走到露娜面前,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俯身看着露娜那双因疲惫和思绪沉重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语气肯定地说:
“露娜,今天是你的生日。你33岁了,对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露娜自己。
她这些天一直沉浸在训练、间谍、阴谋和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早已将自己的生日抛到了九霄云外。
“生日?”
乌鲁鲁眨了眨眼,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好像是今天!妈的,被这帮混蛋事搞得都忘了!”
深蓝和夜莺也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
夜莺小声惊呼:
“啊!真的是顾问的生日!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奥蕾莉亚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生日快乐,金少校。”
露娜看着围拢过来的队友们,看着他们眼中真诚的关切和试图驱散阴霾的努力,她愣住了。
心中那堵用冷静和坚硬构筑的堤坝,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温暖的细流悄然浸润。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最终,她只是微微低下头,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有些发酸的鼻尖,再抬起头时,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谢……你们还记得。”
在这个远离故土、危机四伏的异国他乡,在这群并肩作战、生死与托的队友包围下,这个被迫妥协的沉重夜晚,因为一个被遗忘的生日,陡然增添了一抹意想不到的温暖色彩。
“庆祝!必须庆祝!”
乌鲁鲁来了精神,嚷嚷着,“虽然没啥像样的礼物,但酒管够!我去把冰箱里的存货都清了!”
深蓝和夜莺也立刻行动起来,翻找着房间里有没有什么能充当“礼物”的东西。
夜莺找到了一条自己没怎么用过的、带着淡淡香味的丝巾,小心地递给露娜。
深蓝则挠了挠头,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多功能战术折刀,郑重地放在露娜面前:
“露娜,这个……应急用。”
奥蕾莉亚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了一小盒包装精美的、来自瑞士的巧克力。
蜂医则贡献出了他珍藏的、用于提神的高级咖啡豆。
佐娅撇撇嘴,从医疗包里拿出一小瓶特制的、提神醒脑兼有安神效果的精油:
“喏,睡不着的时候用,别浪费。”
没有华丽的礼物,没有盛大的派对,只有几罐啤酒、一些零碎的食物和队友们倾其所有、带着体温的心意。
他们围坐在一起,用一次性纸杯倒了酒,共同举向露娜。
“生日快乐,露娜!”
乌鲁鲁声音最响。
“生日快乐,前辈!”
夜莺声音轻柔。
露娜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看着那些简陋却无比珍贵的“礼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举起酒杯,与众人轻轻相碰。
“谢谢大家。”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丝柔软的质地,“既然……无法改变现状,那就像佐娅说的,好好享受这意外的假期吧。为了……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这一夜,没有再去讨论阴谋与威胁,没有再去纠结失去的线索。
他们只是坐在一起,喝着酒,分享着简单的食物,聊着一些与任务无关的轻松话题。
窗外,利雅得的夜空依旧深邃,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