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裹挟着浓烈的、足以熏晕一头大象的恶臭，瞬间淹没了威龙的感官。
浑浊的、翻滚着黑色泡沫和无数不明秽物的污水，如同粘稠的沥青，疯狂地涌入站台层，眨眼间就吞没了他的腰际！
巨大的浮力和吸力同时作用在他沉重的外骨骼上，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头盔目镜瞬间被浑浊的污水覆盖，只剩下模糊的、扭曲的光影和战术界面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
【警告！外部环境剧变！水压急速上升！】
【警告！有毒物质浓度超标！】
【警告！氧气储备急速消耗！进入全封闭循环模式！剩余时间：15分37秒…… 15分36秒……】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头盔内急促地重复着，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通讯频道里瞬间被混乱的惊呼、呛水的咳嗽和沉重的喘息声淹没！
“稳住！全封闭模式！打开头盔灯！靠拢！别被冲散！”
威龙的咆哮在密闭的头盔里带着嗡嗡的回响，他的外骨骼手臂在水中奋力划动，试图抓住任何稳固的东西。
浑浊的水流如同狂暴的巨蟒，裹挟着巨大的力量冲刷着每一个人！
他能感觉到沉重的家具残骸、断裂的混凝土块、甚至是某种滑腻、巨大的、带着鳞片的东西狠狠撞在他的腿部装甲上！
“呃啊！”
磐石的惊叫在通讯里响起，带着呛水的痛苦，“什么东西撞我！好大的鱼！妈的这水里还有活物？！”
“闭嘴……咳咳……省点氧气！”
牧羊人沙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这鬼地方……什么垃圾都有！”
“黑狐！骇爪！找路！必须找到出口！”
威龙一边奋力抵抗水流，一边在目镜上疯狂扫视着几乎完全失效的战术地图——
强烈的电磁干扰和深水环境让信号变得极其微弱和不稳定！
“收到！声呐探测！最大功率！”
骇爪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但依旧保持着技术人员的冷静。
在她身边，机械狼如同一条灵活的金属鲨鱼，幽蓝的头部传感器阵列在水中亮起，无形的声波脉冲向四周扩散。
同时，她和黑狐几乎是本能地，在水中艰难地靠近，两人的外骨骼手臂紧紧扣在了一起，依靠彼此的力量对抗着狂暴的水流。
浑浊的污水翻滚着，能见度不足一米。
头盔灯的光柱在粘稠的黑暗中只能穿透短短的距离，映照出漂浮的塑料袋、腐烂的木块、扭曲的金属，甚至是一具肿胀发白的、穿着哈夫克制服的尸体缓缓飘过，空洞的眼窝似乎在凝视着他们。
每一次划水都异常费力，粘稠的污水如同胶质。
氧气储备的倒计时数字在每个人的目镜上无情地跳动着，每一次减少都像重锤砸在心头。
“右前方！45度角！影爪探测到水流异常！有强涡流！可能是通道！”
骇爪的声音带着一丝狂喜的急切！
机械狼传回的声呐图像在她目镜上勾勒出一个被巨大混凝土块半掩的、水流正急速涌入的洞口轮廓！
“所有人！跟上！”
威龙立刻下令，巨大的外骨骼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着骇爪指示的方向奋力划去！
红狼、磐石、牧羊人、乌鲁鲁紧随其后，如同笨拙的钢铁水怪在污水中挣扎前进。
千雪参谋和她的几名猛虎连士兵也咬着牙跟上。
水流在洞口处变得异常湍急，形成强大的吸力！
黑狐和骇爪扣在一起，率先被卷入！两人瞬间消失在黑暗的洞口！
“抓紧！”
威龙怒吼一声，巨大的身躯也被涡流猛地吸了进去天旋地转！
浑浊的污水疯狂地拍打着外骨骼，巨大的水压挤压着装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身体被水流裹挟着，在狭窄、曲折、布满尖锐障碍物的管道或通道中高速冲撞！
头盔目镜上的警报闪烁得更加疯狂！
【警告！外部冲击！左肩关节液压压力异常！】
【警告！氧气储备：8分12秒……8分11秒……】
不知在黑暗和混乱中翻滚、撞击了多久，就在威龙感觉肺部快要爆炸，外骨骼的密封性也快要达到极限时——
哗啦！！！
一股巨大的浮力猛地将他向上推去！身体瞬间冲破了水面！
冰冷、但相对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头盔！
威龙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头盔目镜上的水珠迅速流下，视线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相对开阔、但同样破败不堪的巨大空间。
浑浊的污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水塘，水面漂浮着各种杂物。
他正漂浮在水塘边缘，旁边是同样刚刚冒出头、剧烈咳嗽喘息的红狼、磐石等人。
不远处，黑狐和骇爪正互相搀扶着，挣扎着爬上水塘边一处相对干燥、堆积着大量破碎木板和海绵碎屑的水泥平台。
米拉被骇爪紧紧抱着，脸色惨白如纸，剧烈地呕吐着。
“快！上岸！”
威龙嘶哑地吼道，巨大的外骨骼手臂奋力划水，推动着自己沉重的身躯向平台游去。
当所有人都湿淋淋地、如同从地狱油锅里捞出来一般爬上岸时，场景狼狈到了极点。
“呕——！”
磐石第一个扯下头盔，跪在地上疯狂地呕吐起来，胃里的酸水和之前灌进去的少量污水混合着喷溅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紧接着是牧羊人、乌鲁鲁、千雪参谋……
几乎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干呕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粘稠的污水从他们的作战服缝隙里不断渗出，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操……操……操……”
乌鲁鲁一边呕吐，一边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他粗暴地撕扯着自己粘在身上的战术背心，从上面扯下几片滑腻腻、看不出原貌的腐烂水草，还有一条巴掌大、已经死透了的、长着畸形獠牙的怪鱼！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老子身上挂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骇爪也解开了头盔，露出苍白如纸的脸颊，额前的发丝被汗水和污水黏在一起。
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正小心翼翼地拍打着米拉的背部，少女吐得几乎虚脱，只剩下微弱的啜泣。
骇爪自己的作战服上也挂着不少恶心的秽物。
威龙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巨大的外骨骼关节发出过载后的呻吟声。
他没有摘下头盔，而是第一时间调取生命信号监测。
目镜上的画面在剧烈的电磁干扰下闪烁不定，但几个刺眼的灰色标识还是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牧羊人！报告人员情况！”
威龙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牧羊人抹了一把嘴边的污渍，喘着粗气，快速清点着身边狼狈不堪的队员。
“猛虎连……少了两个！编号t-07，t-11！生命信号……消失了！我们这边……磐石、红狼、黑狐、骇爪、米拉、无名、乌鲁鲁……都在！”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还有……千雪参谋的人，少了三个……”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远处滴水的回声。
污水深处，埋葬了来不及逃脱的战友。
“无名呢？”
威龙猛地问道。
那个沉默的法国人似乎没有上岸。
哗啦……
水塘边缘一处阴影里，水面破开。
无名那如同水鬼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
他浑身滴着黑水，兜帽紧贴着头部，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呕吐，只是沉默地拧了拧作战服下摆的水，动作冷静得近乎诡异。
他对着威龙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无碍。
“定位！我们在哪？”
威龙压下心头的沉重和翻涌的恶心，厉声问道。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黑狐已经挣扎着站起，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战场指挥官应有的锐利。
他迅速展开那张虽然湿透、但被防水袋保护得还算完好的地铁设计图，同时调取头盔内置受损的定位模块。
“信号干扰太强……无法精确定位……”
他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结合着眼前的环境，“建筑结构……巨大的内部空间……堆积如山的木质和海绵废弃物……还有这些破碎的展示柜……”
他的头盔光柱扫过四周。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厂房式结构内部，高度超过十米。
四周的墙壁布满裂痕和霉斑。
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破碎的木屑、海绵碎块、各种织物碎片。
无数巨大而扭曲的金属货架东倒西歪，如同巨兽的骨架。
货架上和地上散落着各种家具的残骸：
破碎的沙发框架、撕裂的床垫、扭曲的金属桌椅、碎裂的玻璃茶几……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霉菌和污水混合的恶臭。
“这里……是斯梅代雷沃城西的大型家具批发市场！”
黑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指向地图上对应的位置，“我们被污水冲到了这里！距离原定目标科技园站……偏了至少两个街区！”
“家具市场？”
红狼啐了一口嘴里的泥腥味，巨大的身躯摇晃着站起，R14m步枪枪口警惕地指向黑暗的厂房深处，“妈的，晦气！”
“那……那雪豹他们……”
磐石捂着还在翻腾的胃，脸色惨白地问。
“看那里！”
千雪参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发现生机的激动。
她指向厂房一侧巨大的、布满裂纹的落地玻璃窗方向。
虽然大部分玻璃已经破碎，被木板和杂物从外面粗暴地封死，但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街道的景象！
威龙和黑狐立刻冲到窗边，小心地拨开遮挡的破木板。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但如同地狱般的街道。
街道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被摧毁、烧焦、扭曲变形的各式车辆残骸！
坦克、装甲车、民用轿车、卡车……
层层叠叠，如同巨兽的坟场，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路牌歪斜地挂在一辆被掀翻的坦克炮管上，勉强可以辨认出名字——
科拉尔斯基普特大道（Kolarski put）。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些车辆残骸之间、在破碎的路面上，散落着无数反坦克和人员杀伤地雷！
如同死亡的种子，在雨后的泥泞中若隐若现！
街道对面，几栋相对完好的高层建筑上，哈夫克士兵的身影在窗口晃动，重机枪的枪管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而在街道斜前方，另一条相对狭窄、但似乎没有完全被堵死的道路路牌映入眼帘——
奥姆拉德林斯卡路（omladinska）！
沿着那条路的方向，隐隐传来激烈的、持续不断的枪炮声！
火光在远处建筑物的轮廓间明灭闪烁！
“是奥姆拉德林斯卡路！”
黑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雪豹被围困的数码城和体育中心区域，就在那条路的尽头！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只要能突破这条该死的科拉尔斯基普特大道，冲到对面，沿着奥姆拉德林斯卡路杀过去，就能抵达友军控制区边缘！”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一缕微光，瞬间照亮了众人绝望的心！
但眼前的障碍，同样令人窒息。
堆满车辆残骸和地雷的死亡大道，以及街道对面严阵以待的哈夫克重兵！
“肃清市场！建立防线！这里就是我们冲击的跳板！”
威龙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决绝的杀意！
“红狼！无名！左侧！黑狐！骇爪！右侧！搜索清除！发现敌人，格杀勿论！动作要快！我们没时间了！”
命令下达，这支刚从污水中爬出、狼狈不堪却凶性更盛的小队瞬间化作复仇的猎豹，扑向家具市场黑暗的深处！
“有动静！三点钟方向！货架后面！”
红狼的低吼如同炸雷！
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沉重的R14m步枪瞬间喷吐出火舌！
砰砰砰！
精准的点射撕裂了堆积的家具残骸！
后面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叫和身体倒地的闷响！
几乎同时，无名所在的左侧阴影里，也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般的声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如同行走在黑暗中的死神，无声地收割着生命。
“发现指挥节点！二楼控制室！有重火力！”
黑狐冷静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
他和骇爪利用影爪的探测，锁定了市场二楼一处被加固过的、有天线延伸出来的房间。
“磐石！乌鲁鲁！跟我上！强攻！”
威龙巨大的外骨骼迈开沉重的步伐，踩得地面破碎的木屑四溅！
速射机枪的咆哮声再次响起！
密集的弹雨泼洒向二楼的控制室窗户！
玻璃和简易工事瞬间粉碎！
里面传来惊慌的吼叫和还击的枪声！
但火力明显不足，显得混乱而仓促。
“是哈夫克的炮兵！他们失去了重炮，转移到这里当步兵了！”
千雪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
她和几名猛虎连士兵从侧面迂回，精准的射击压制着窗口的火力点。
战斗短暂而激烈。
这些失去了pzh 2000自行榴弹炮、被迫拿起步枪的哈夫克炮兵，显然无法与GtI的精锐特战干员抗衡。
不到五分钟，市场内的零星抵抗就被彻底肃清。
十几名哈夫克士兵被打死，剩下的七八个连同两台动作略显笨拙的机兵（显然是用来保护指挥节点的）被缴械制服。
几个位于制高点的观察哨也被千雪的士兵迅速拔除。
“清理干净了！威龙同志！”
磐石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喘息，他踢开脚边一具哈夫克士兵的尸体，年轻的脸庞上沾着血污和灰尘。
威龙点点头，目光扫过被集中赶到市场中央空地上、双手抱头蹲着的俘虏。
他们大多穿着炮兵的技术制服，眼神惊恐，脸上带着炮灰的痕迹，显然还没从精锐特战部队的雷霆打击中回过神来。
几名哈夫克特种兵则显得桀骜不驯，眼神凶狠地瞪着威龙等人。
“乌鲁鲁！去！把那边的窗口清理出来，架上机枪！压制对面街道的火力点！”
威龙指向市场正对着科拉尔斯基普特大道的一排巨大破窗。
那里视野开阔，是建立火力支撑点的绝佳位置。
“哈哈！终于轮到老子发威了！”
乌鲁鲁兴奋地嚎叫一声，扛着他那挺沉重的速射机枪，大步流星地冲向破窗区域。
牧羊人骂骂咧咧地跟在他后面，帮忙搬运弹药箱。
然而，乌鲁鲁刚把速射机枪的三角架在窗沿的碎砖上，沉重的枪身还没来得及架稳——
哒哒哒哒哒——！！！
一阵沉闷得如同重锤擂鼓、撕裂布匹般的恐怖枪声猛地从街道对面的一栋五层楼建筑顶层响起！
mbS-9m.50九头蛇重机枪！
12.7毫米口径的重型子弹如同冰雹般狠狠砸了过来，威力骇人！
乌鲁鲁身前的窗沿瞬间被打得石屑纷飞！
碗口大的恐怖弹坑一个接一个出现！
几发子弹几乎是擦着乌鲁鲁的头皮飞过，将他旁边一个巨大的石膏柱装饰品打得粉碎！
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块逼得乌鲁鲁和牧羊人连滚带爬地向后扑倒！
“操他妈的！”
乌鲁鲁被碎石砸得龇牙咧嘴，灰头土脸地趴在掩体后面破口大骂，“是九头蛇！对面楼顶！至少两挺！火力太猛了！根本抬不起头！”
沉重的弹雨如同死亡之鞭，持续不断地抽打在窗沿和周围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压制得整个正面窗口区域无人敢冒头！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强烈的、如同实质般的电磁脉冲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威龙头盔目镜上的画面瞬间爆出密集的雪花！
所有的数据链、通讯频道、包括hUd显示，如同被掐断了电源般，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刺耳的电流尖啸声充斥着头盔内部！
“该死！干扰！强电磁干扰！”
骇爪的惊叫声响起，她手中的战术终端屏幕也变成了一片雪花！
【警告！外部强电磁干扰！系统严重过载！】
【警告！通讯中断！导航失效！火控系统离线！】
【警告！…】
冰冷的警报声在头盔内疯狂响起，随即也彻底被杂音淹没！
世界仿佛瞬间倒退回了原始时代！
所有的科技辅助在狂暴的电磁风暴面前荡然无存！
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官和血肉之躯！
“妈的！”
威龙一拳狠狠砸在身旁一个翻倒的、塞满了破海绵的沙发框架上！
他猛地扯开沉重的头盔面罩，让冰冷而充满硝烟和恶臭的空气直接灌入肺部，试图驱散心中的焦躁。
视线失去了辅助增强，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而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