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暖香未散。
榻上纱幔半垂,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黏腻的甜腥……
元苍放轻脚步,还是打破了满室旖旎。
他不敢抬头,单膝跪地,将端王病重的事简洁禀明。
帘帷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
李肇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寝袍起身,墨发随意披在肩后,一层薄汗贴在额角,黑眸里还残留着几分刚从云雨里抽离的不愉,脸上却看不出情绪。
“怎的突然就病重了?”
元苍垂首躬身,“回陛下,守卫来传话说,端王是昨夜突发的恶疾……”
李肇脸色沉了沉,薄唇撇出一声冷漠的哼笑,轻轻系上寝袍系带。
“他什么性子,朕还不清楚?这是生怕朕过得太安生了——让端王妃哪来的回哪去,朕不吃这一套。”
元苍闷声应了个是,还想说些什么,喉结滚了滚,终究没敢多嘴,转身退了出去。
“我去看看吧。”薛绥撩开帐幔坐起来,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轻衣,声音里带着点刚平复下来的喑哑。
“总归是姐妹一场,阿宁还那么小,不该亲眼见着父母如此。”
李肇面露不悦,“你是为了薛月沉,还是为了李桓?”
薛绥轻轻拉一下他的衣袖。
一个微小而亲昵的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抚。
李肇低头看着那只莹白的小手,皱了皱眉,很不赞同,但语气缓和了许多:“这夫妇二人,死到临头也不会安分,何必去惹这一身晦气?”
“正因为他们不安分,才更要去。”薛绥目光平静。
“有些事,需得做个了断。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们。”
她顿了一顿,声音更轻,“也省得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说陛下苛待兄弟,总归不好看。”
“苛待了又如何?”李肇眉峰一挑,“朕不在意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身后虚名。”
“李肇。”薛绥伸手攥了他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在他凸起的指节上,满是温软的执拗,“名声或许是虚的,可落在百姓和朝臣的眼里,便是实打实的分量。你是帝王,哪能真的不管不顾?”
“罢了,你想去便去。”
被她这么轻轻一按,又听着自己的大名从她嘴里出来,李肇那点硬气散了大半。
他慢慢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忽然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里,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早去早回,朕等你吃晚饭。别让咱们的孩子饿着了……”
薛绥被他吓了一跳。
想着方才没有做完的事,下意识看向他还衣袍下未完全平复的隆起,又好笑又好气。
“我看饿的是陛下。”
-
宗正寺那处荒院,远没有端王府的气派。
院墙塌了一角,没人修葺,断垣上爬着枯藤,秋日的斜阳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台阶上投下一些斑驳的影子,连鸟雀都懒得往这儿落。
里屋的冷榻上,李桓静躺着,一动不动。
昔日温润如玉的端王,如今瘦得脱了形,颧骨都凸了出来,嘴唇泛着不正常的乌青,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薛绥随薛月沉进来时,竟亮了亮,迸发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你来了……”
薛绥裙角扫过地上的破瓷片,缓缓走近,“端王殿下,别来无恙。”
李桓扯了扯嘴角,裹着讥诮,更藏着化不开的苦。
“难得……太子妃……不,皇后娘娘……肯来送本王一程……”
话未说完,又咳嗽起来。
他蜷了蜷手指,胸口伴着浅淡的呼吸起伏,嘴角轻勾,眼角漫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那一瞬间的神态,依稀仍是旧日那个温文尔雅的端王殿下。
“这失败者的下场,倒让娘娘看了好一场热闹。”
薛月沉早就哭红了眼,扑到床边就攥住他的手,“王爷,你要撑住,六妹妹请了太医来看你……你会好起来的……”
她又侧目望向薛绥,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满是乞求。
“六妹妹,你救救王爷吧……他只是一时糊涂,往后我们只做寻常百姓,再也不再沾染朝堂纷争……”
薛绥没有看泣不成声的薛月沉,目光直直落在李桓脸上。
“我不是来送你的,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成王败寇,本王还有什么选择?”李桓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咳得肩头发颤,仍勉力勾着唇笑,“是鸩酒、白绫,还是三尺龙泉?”
“都不是。”薛绥弯下腰,离床榻更近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声音清晰得近乎冷酷。
“陛下说,要是你愿意,就换个身份,带着家人去南边过日子,只要这辈子不再踏入京畿一步,安安分分的,也能活到老。”
这是她和李肇商量后的决定。
杀了李桓,易如反掌,但落人口实,史书上也难免添上一笔“残杀手足,刻薄寡恩”的骂名。
若能将他暗中送走,既全了仁君之名,也绝了后患,是最省心的处理方式。
李桓愣住了,随即发出一声嘶哑惨笑。
“李肇……他会有这般好心?可惜……他的施舍和怜悯,我李桓……不需要了!”
他看向薛绥,“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不是争那把龙椅,是当年把你娶进门……却没有早点要了你!”
他喘息着,眼底翻涌着不甘与执念。
“若你早早成了我的人……李肇此生,该是何等的如鲠在喉?”
薛绥面色一寒。
薛月沉吓得魂飞魄散,失声痛哭着扑在他身上:“王爷!您糊涂了啊……六妹妹好心来救您,您怎能说这等浑话……”
李桓一把挥开薛月沉,力气竟出奇地大。
他死死盯着薛绥,呼吸略微急促。
“你回去告诉李肇……我便是死,也不会承他之情。”
说罢,他突然从枕下摸出一只青瓷小瓶,拔塞仰首,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王爷!”薛月沉扑上去,已是晚了。
毒物见血封喉,没片刻工夫,李桓身体便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冒出黑血,眼神慢慢涣散……
“平安……”
他嘴唇翕动着,视线最终定格在薛绥的脸上,气绝身亡。
哪怕有千万种苟活的可能,他还是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在她心上刻下最后一道痕迹。
薛月沉扑上去抱住他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
薛绥静立原地,看着曾经尊贵骄矜的端王,变成了一具枯槁的尸身,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李桓的偏执和极端,也许就注定了他今日的结局。
良久,薛月沉抬起泪眼,看向薛绥,声音颤抖:“六妹妹……王爷从前说过……若他有不测,让我带着阿宁投奔你……他说……你会给我们母女一条活路……你会吗?”
薛绥看着她,轻声问:“你确定要带着阿宁,依靠一个逼死你夫君的仇人吗?时常与我相见,你心中能没有怨恨吗?阿宁长大懂事之后,你又该如何向她讲述这些过往?”
薛月沉被问得怔在原地,脸色惨白。
有些话薛绥没有明说出口,她却明白。
没有人会把一个仇人的妻女,留在自己的身边……
果然,薛绥一笑便道:“我不愿收留你们母女。”
薛月沉嘴角抽搐几下,眼神空洞地笑着,弯腰去捡起那个落到地上的小瓷瓶。
“那我……就只有随王爷去了……一了百了……”
薛绥一脚将那瓷瓶踢开,盯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若死了,阿宁怎么办?没爹没娘的孤女,即便我看在血脉亲情上抚养她,但她往后能有什么好前程?她的婚事、她的未来,都要背负着这段残酷的过往。你忍心吗?”
薛月沉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我还能……怎么办?”
“活着吧。”薛绥语气放缓,“带着阿宁离开上京,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我会给你们足够的银钱,让你们安稳度日。让阿宁在一个干净的环境里长大,读书识字,将来为她择一门稳妥的亲事,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这,才是你作为一个母亲,现在该为她做的事。”
薛月沉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望着床上死状凄惨的李桓,终是崩溃地号啕大哭起来。
-
李桓的死,并未在上京城掀起太大波澜。
李肇以亲王之礼安葬了他,对外只称端王久病缠身,薨逝于别院。
同时又下了话,称念及骨肉亲情,善待端王一脉,赐予厚金,允其离京荣养,以示皇恩浩荡。
一番处置下来,堪称仁至义尽。
即便朝野间有少许非议猜测,也很快淹没在新帝日渐稳固的权威之下。
处理完这些琐事,天气又凉了几分。
披芳阁内早早烧了地龙,一片暖意融融。
李肇批完最后一份奏折,揉了揉眉心,目光便落向那个倚在软榻上的身影。
她捧着一卷书,眉眼低垂,神情宁静,看得十分认真。
许是殿内暖和,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半长的头发松松挽着,有几缕垂在颈侧,衬得她脖颈纤长,肌肤莹白,也让他更是心痒难耐……
李肇起身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人捞进怀里,“闲杂人等都打发了,总算清净。”
他语气慵懒,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顶,意有所指。
“这次,没人再来打扰我们……”
薛绥合上书,抬眼看他,唇角弯了起来。
“陛下不是圈中了十个贵女么?我如今身怀有孕,不便侍候。陛下若是寂寞,不如早些让她们入宫,也免得一直晾着,遭人议论……”
李肇挑眉:“还惦记着这事?朕当你早忘了。”
薛绥哼了一声,却没挣脱他的怀抱。
“小心眼。”李肇脸上的笑意更深,指尖刮过她挺翘的鼻梁,眸中映出三分促狭。
“朕已让礼部将名册送去了淳王府,让淳王瞧瞧,可有合眼缘的。他成日游手好闲,子嗣又单薄,正好替他充实后院,也算为皇家开枝散叶尽份力。”
薛绥:“……”
看着他一副“朕处置得如此周全还不快夸朕”的模样,薛绥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轻声啐他。
“算你识相。”
“朕何时不识相过?”李肇低笑,将她更紧地拥住,手臂不经意间绕到她的小腹,再开口时,语气更是认真和郑重。
“平安,经历了这么多,你我可否约定,从此以后,夫妻一体,再无欺瞒?莫让我们的皇子再尝骨肉分离之苦……”
“你就知道是皇子?”
“公主也好。”李肇抚过她的小腹,无比珍重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只要是你所出,无论是儿是女,都是上天赐予朕的珍宝。”
薛绥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李肇立刻紧张起来,扶住她的肩头,连声问:“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是孩子闹你了?”
“……”薛绥见他如此,不免好笑,“哪有这么快?才将三个月呢。”
她拉过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若这一胎不是皇子,朝臣们逼你广纳妃嫔,延续皇室血脉,你待如何?”
“让淳王生。”他捏了捏她的掌心,说得理所当然,“李氏宗室子弟众多,不差朕这一个……”
薛绥看他说得认真,不由用力点了点头,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但愿你说到做到。”
殿内烛火微晃,映着一双相依的人影。
“还有。”李肇稍稍退开些,抬起她的脸,目光深邃如海,“朕欠你一个封后大典。待中秋一到,桂花香遍皇城……朕便昭告天下,以最隆重的礼仪,迎你入主中宫。”
薛绥望着他,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好。”
窗外,秋风扫过落叶,沙沙轻响,却吹不散殿内的暖意。
李肇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似叹息,又似慰藉。
“朕这一生,算计人心,唯独对你,一开始是算计不成,而后……不愿算计。”
-
永靖元年中秋。
宫中设宴于麟德殿,月华如水,君臣同庆。
李肇携薛绥一起赴宴,当着满朝文武与宗室亲贵的面,郑重宣布立薛绥为后,并命钦天监择选吉日,举行封后大典。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虽仍有人不服,却无人公然反对。
新帝登基以来,雷厉风行,手段果决,早已不是昔日那位需在各方势力间谨慎周旋的东宫太子……
他要立心爱之人为后,无人敢当面质疑。
中秋次日的午后,阳光正盛,洒在御书房的金砖地上,泛着一层暖光。
李肇正伏案批阅奏章。
薛绥端着一盏莲子羹进来,见他眉头微锁,便轻声道:“陛下歇一歇吧,政务要紧,身子也不能不顾。”
李肇抬头,见她一身素净常服,未施脂粉,眉眼间却自有风华,不由舒展了眉头,放下笔,伸手把人拉到膝边坐下。
“你来得正好,朕正有一事要与你说。”
他握住她微凉的手,“钦天监已择定吉日,下月初九,行封后大典。你看如何?”
薛绥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欣喜和激动,只道:“何必这般着急?汛期刚过,朝中事多,陛下不用为我赶时间……”
“朕等得够久了。”李肇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圈在怀中,在她颈窝轻轻地嗅。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素心兰香,总让他心安不已。
“从西兹到上京,从东宫到紫宸殿,你该给朕一个名分,朕才心安。”
薛绥好笑,用力拍打在他的肩膀上,“讨嫌!”
李肇喉结滚动,捉住她的手一并抚上她的小腹,声音低哑,满是宠溺,“朕等得,朕的种也等不及了……怎好叫孩子委屈?”
薛绥浅笑嗔他,把瓷碗捧上来,“先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肇就着她的手尝了口,似想起什么,语气放缓了些。
“午后朕要出去一趟,见一个人,晚些回来陪你用膳。”
薛绥眸光微动,没有多问。
“让关涯多带几个侍卫,路上当心。”
李肇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知道了。还是我的平安心细。”
-
李肇出宫,并未摆帝王仪仗,只带了关涯和几名贴身侍卫,轻车简从,去了京郊一处桑柳环绕的小院前。
院门关着,门环上挂着半串风干的艾草,是去年端午的旧物。
关涯上前叩门,里头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一个青衣小童,见了李肇,忙躬身行礼:“先生在里头煮茶呢,请陛下随我来。”
院里几株老桑落尽了叶,只有墙角的野菊仍在盛开。
天枢坐在石桌前,拨弄炭炉上的水壶,素白长袍的下摆沾了一点炭灰,却丝毫不显狼狈,气质清冷如远山积雪。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起身时动作从容,不卑不亢。
“陛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
李肇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药箱——半旧的牛皮箱子,边角磨得发亮,显然陪他走过不少路。
“先生要出远门?”
天枢将煮好的茶斟入瓷杯中,清冷的眉眼平平淡淡。
“不知陛下屈尊来见,所为何事?”
李肇开门见山:“朕已下旨,赦免旧陵沼所有遗族,允他们归乡入籍,与民等同。其中有才学志士,也可入仕为官,朕将一视同仁。”
天枢把茶杯推到李肇面前,声音平静,“陛下仁德,旧陵沼上下,感激不尽。”
李肇闻言淡淡一笑,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又道:
“太医院院判一职,朕为先生虚位以待。”
天枢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未变,眼底仍如静水。
“陛下美意,小民心领。只是山野之人,惯于逍遥,受不得宫规束缚。太医院能人辈出,不缺天枢一个。”
李肇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先生是不愿入仕,还是不愿效力于朕?”
天枢没有言语,抬手将水壶从火上取下。
待水汽散去,他方才道:“饮尽手上这杯茶,我也该走了。陛下来得巧,正好可以送我一程……”
李肇沉默,放下茶杯,“先生打定主意了?”
天枢道:“行医之道,当惠泽天下。天地广阔,尚有无数疑难杂症待解,无数贫病之人待救。此间事了,我心无挂碍,正好云游四方,尽医者本分。”
李肇凝视他片刻。
这个男人,是他的情敌,也是平安心中无可取代的存在……
然而当这个让他隐隐忌惮的大师兄,以如此坦荡的方式,退出他们的生活,让李肇很是生出了几分敬佩。
“既如此,朕不便强留。此去山高水远,先生保重。”
“谢陛下。”
天枢背起药箱,朝李肇拱手一揖。
没有多余的告别,他转身,轻轻合上院落的门扉,带着侍立一旁的清风和观海,毅然登上等候在外的青篷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路,扬起少许尘土,很快消失在眼前……
李肇站了许久,直到关涯提醒,才打道回宫。
-
回到披芳阁时,薛绥正在廊下喂黑十八。
那狗如今壮硕得好似小牛犊子,见了李肇,摇着尾巴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直往他掌心蹭。
“怎的回得这样早?”
薛绥笑着上前,把狗唤开,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人走了。”李肇接过帕子擦手,“不肯领朕的好意,说要去救天下人。朕留不住他。”
薛绥愣了愣,随即笑了:“谁啊,能让陛下亲自去送行?”
李肇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一同往殿内走。
两人在窗边的软榻坐下,李肇将方才去见天枢的事,细细说给她听。
薛绥默然片刻,轻声道,“大师兄志不在此,强留无益。他能放下执念,云游四海,是好事。”
李肇颔首,又道:“旧陵沼一事,朕已经下了旨,那些遗族都能归乡入籍,往后不用再躲躲藏藏了,你多年的心愿也算成了。”
薛绥眼中掠过一丝动容。
这道旨意,意味着持续数十年的血腥追杀与仇恨的终结,意味着无数像她、像摇光、玉衡那样颠沛流离的遗孤,终于可以活在阳光之下。
她轻声道:“陛下此举,足以安抚亡灵,消除戾气,彰显天子胸怀。”
“什么天子胸怀?”李肇捏了捏她的手心,淡淡一笑:“若非你从中斡旋,那些人未必肯信朕。这天下太平,有你一半的功劳。”
“是陛下仁德,又肯体恤民心,这才能化解干戈。我不过是尽了本分,算不得什么功劳……”
薛绥笑着摇头,起身走到桌边,轻声道:“说了这许久,陛下想必也饿了。我今日备了些栗子糕,用新收的桂花蜜细细调过,不甜不腻,陛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李肇咬了一口,望着庭院中的桂树,眼底漫开温柔。
“你亲手做的?”
薛绥回头一笑,眼角微微弯起:“算是谢礼。”
-
晚膳时分,披芳阁桂树下设了一张小几。
几样清淡时令小菜,一壶温好的清茶,并无宫人侍奉左右。
薛绥亲手为李肇布菜,李肇也俯身为他斟茶。
夕阳余晖裹着桂香漫过来,二人偶尔低语几句,气氛安宁,仿佛只是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
李肇最爱她做的葱拌豆腐,不由多吃了些。
“味道甚好。平安往后若得闲,多做几次,朕就爱这口……”
薛绥微微一笑,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本页面泛黄的册子,递至他面前。
李肇接过,翻开一看,神色微凝——
那是旧陵沼的人员名册,密密麻麻记载着无数化名、代号、潜伏地点与联络方式。这本名册,曾是复国执念的载体,是悬在李氏江山头顶的利剑。
“平安,你这是……”他看向她。
薛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取过火折,将名册一页页撕下点燃,投入火盆中。
火焰跳跃,纸张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她面色平静,眼神悠远,仿佛穿透这燃烧的火焰,看到了那些挣扎、牺牲与痛苦的过往。
“天下安定,海晏河清,胜过万千执念。旧日恩怨,至此了结。”
李肇凝视着她被火光映亮的侧脸,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从背后轻轻揽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
“你都放下了?”
薛绥侧眸看他。
灯火下,他眉眼深邃,轮廓分明……
她轻嗯一声,不由百感交集,隐忧浮动。
“只是情丝蛊未解,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平安,信我吗?”李肇扳过她的肩,目光灼灼。
薛绥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那让我来做一回大夫,治你的心病。”李肇起身,牵起她的手,“来,随朕去一个地方。”
他没有唤銮驾,牵着她的手,穿过渐沉的暮色与重重宫阙,去了太庙。
太庙里静得可怕。
香烟缭绕不散,长明灯上的烛火微微摇曳,映得列祖列宗的牌位忽明忽暗,庄严又静谧。
李肇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燎过,执起薛绥的手,又指指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的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
薛绥眉眼间掠过一丝讶异,看着他在左胸心口,轻轻刺入,取出心头血。
“你用手指就好……”他将银针递给她。
薛绥接过,在指尖轻轻刺下。
细微的刺痛传来,血珠慢慢沁出。
李肇捏住她的指尖,缓缓滴落,让两人的鲜血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还记得情丝蛊是怎样种下的吗?”他低声问。
“以血为引,双蛊共生。”薛绥轻声回答。
“那我们便以血破蛊,以情解怨。”李肇凝视她,声音喑哑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沉冷,“平安,我愿与你血魄相融。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也是你的命。生死难关,我们一起过。”
薛绥心头巨震,“不,我不要你死。”
她抬起眼,望进他深邃的眸中,“我要你活着,做一个好皇帝……”
李肇看着她,勾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轻抚她的脸颊。
“傻平安,没有你,这万里江山,我要来何用?不过是孤家寡人,守着冰冷的龙椅,度过余生。”
“陛下……”薛绥还想说什么,却被殿外来福的通报声打断。
“启禀陛下、娘娘,关侍卫来禀,说有一位叫玉衡的姑娘在宫外求见,有要事禀告娘娘。”
李肇皱眉,刚想回绝,薛绥却按住了他的手:“请她进来。”
-
玉衡很快被引至披芳阁偏殿。
她依旧是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神色比上次相见时憔悴了几分,眉宇间锋芒微敛,不见往日的戾气。
薛绥命人奉上茶点,屏退左右,这才开口。
“师姐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玉衡垂眸凝视杯盏,静默半晌,才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告。事关……情丝蛊。”
薛绥心头一跳,目光锐利了几分:“师姐但说无妨。”
“那情丝蛊……呵……”
玉衡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并无同命相连之说,初时确实会催人情动,引人沉溺……但随着时日推移,蛊毒会渐渐淡去,最终只会在情念波动时,留下些许酥麻、微刺之感,不会危及性命……”
薛绥倏然起身,脸色骤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玉衡迎上她惊疑的目光,继续道:“大师父自幼将你带在身边,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她根本就不舍得你受苦,又怎会用这等阴毒之物来挟制你、伤你性命?”
“师姐?此言当真?”薛绥声音微颤。
“情丝蛊的同命之说,是我编造的。大师父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也是假的……即便大师父对李氏恨之入骨,也从未想过要伤你分毫……”玉衡眼中泛起水光。
“她这一生为情所困,受尽辜负,唯恐你步她后尘,被那李肇蒙蔽了心智,这才不惜用谎言相逼,要你斩断情丝……”
她直视薛绥,一字一句。
“自始至终,这情丝蛊都只是个幌子。你与李肇会有那般强烈的反应,全因你们对彼此动了真情,与情丝蛊无关。”
什么?薛绥喉间一阵发紧。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是悲是喜。
原来那些日夜悬心的忧虑,那些辗转反侧的煎熬,竟是一场骗局……
玉衡缓缓起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声音哽咽。
“而我……恨你害死大师父,转头帮着李氏仇人,心中怨恨难平……所以,一直不肯告诉你真相,甚至故意误导大师兄,加深你们对蛊毒的恐惧……是我私心作祟,将真相瞒到今日……”
薛绥怔在原地,浑身冰凉,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那你为何,现在肯说实话了?”
玉衡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神色清苦。
“一是旧陵沼遗族在朝廷下旨优抚后,大多选择归乡安居,我再执着于仇恨,也没了意义。二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观海前日传信于我,大师兄在南疆寻情丝蛊的解药时,误入瘴气,引发旧伤,至今昏迷不醒,伤势危重……”
薛绥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扶着桌沿才站稳。
玉衡闭了闭眼睛,泪水无声滑落,“我如今才明白,再深的仇恨,都抵不过亲人的性命……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薛绥怔怔地看着她。
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声音破碎。
“大师兄他……”
“他对你,始终有情。”玉衡深深一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得知情丝蛊真相和天枢遇险的消息,李肇同样震撼不已。
他紧紧揽住薛绥颤抖的肩膀,沉声道:“朕即刻派人前往南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救回天枢。”
薛绥靠在他怀中,眼眶发烫,久久说不出话来。
-
接下来的日子,薛绥过得很不平静。
除了每日里读书、做些简单的女红,她大多时候都在披芳阁静养,默默等候南疆的消息。
李肇则是操劳政事,以铁腕整顿朝纲。
他下令彻查端王遗留下来的暗线,清点王府私藏的军械,重新部署了京防,同时暗中调派暗卫监视前朝动向。他手段狠厉,将几个借选妃之事蹦跶得最欢的臣子或贬或调,打消了朝臣们送女儿入宫的念头……
为安全起见,薛绥怀孕的消息被严格封锁,知晓此事的,除了几名心腹,便只有太医张怀诚。
张怀诚隔三岔五请脉,亲自熬药安胎。
薛绥却是牵挂天枢,很难保持情志开朗……
李肇知她忧虑,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也必定会回到披芳阁,陪她一同用膳。
夜里,他也要揽住她才能入眠。哪怕做不了什么,总要温存低语一会,将分离数月的光阴都补回来。
这日午后,摇光奉诏入宫。
他到披芳阁来看薛绥。
一身青色长衫,发髻束得齐整,比从前少了几分桀骜,看上去沉稳许多。
落座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南疆刚到的信。十三,大师兄醒了。只是瘴毒伤及肺腑,元气大损,不知还能不能……恢复如往昔……”
他语气平和,说得轻描淡写。
但那及时止住的话头,已让薛绥明白了几分。
她也掩去眼底忧色,平静相问:“南疆湿热,很难将养。可有将人接回来?”
摇光摇头,“观海和清风在照应,玉衡和开阳也都过去了。大师兄特意嘱咐,莫要惊动太多人。”他顿了顿,又抬起清眸,深深看他,“你知他心意,与其回到上京,不如由着他自在些罢。”
薛绥沉默着点了点头。
茶香氤氲中,二人相对无言。
窗外梧桐叶落,簌簌有声。
又过了几日,薛绥收到一封天枢从南疆寄来的书信。
信中没有只言片语,只在素笺中夹了一朵已经干枯的忘忧草。
薛绥拿着信,在窗前站了许久,望着凋零萧瑟的庭院,终是轻轻笑了笑,将它仔细收入一个檀木匣中——
匣中除了这朵忘忧草,还有一本小册子。
册子纸页泛黄,边角磨损,上面写着无数的人名,与火盆中焚毁的那本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这本上面有天枢的批注……
她的指尖在页面上轻轻划过,微微抿唇。
然后合上匣子锁好,缓步走入庭院,在那几株她亲手种下的沙枣花苗前驻足。
这是天枢捎回来给她的。
此花耐旱坚韧,生命力顽强,一如旧陵沼的那些人,也如她。
李肇处理完政务寻来,见她望着花苗出神,从身后轻轻拥住她,看着那片新绿。
“想你师兄了?”
薛绥回头睨他一眼:“陛下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探子?”
李肇低笑,凑过去吻她的耳廓,“何须探子?你的心思,朕若还猜不透,这皇帝也白当了。”
“贫嘴……”薛绥瞥他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李肇揽紧她的腰,看着那沙枣花苗,语气认真起来。
“待天下大定,朕一定抽空,陪你去西兹,去看你说过的乌兰圣山,看看那里的星空和大漠。”
薛绥靠在他怀中,却没有立即回应。
李肇低头凝视着她。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薛绥看着他脸上的笑,突然心口有点发紧。
李肇见她沉默,没有追问,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薛绥。
“拿去。”
薛绥接过,好奇地打开一看。
里面躺着一枚温润的龙纹小印。
“为何送我这个东西?”
“这是朕的私印,可以调动京畿暗卫,自由出入宫禁,也可以开启朕的私库,拿走里头的财物。日后你若遇难处,或觉深宫寂寞,天下之大,你皆可去得。”
也就是说,握住这枚小印,就相当于握住了李肇的命脉。而这,虽不是制衡朝堂的利器,却是一个丈夫能给妻子最大的承诺——
让她永远保有离开的自由和底气。
“你为何……”薛绥喉间微哽。
“朕要你明白。”李肇看着她,“朕心匪石,不可转也。”
“李肇……”
“收好。”他温声一笑,拍拍她的手背,“朕在,它是你的玩物。朕若不在了,它便是你的护身符。如此,你可安心?”
薛绥指尖发烫。
轻巧的小印如有千钧,她差点拿不住。
李肇懂她。
她自小在背叛与算计中长大,看尽世态炎凉,心思极重,常保有戒心。如今贵为皇后,却怕帝王恩情易逝。一旦失了圣心,不只是她,旧陵沼的遗孤们也一并会被清算,她也再无退路。
所以,她留下天枢给的核心名册,却将誊抄的副本当着他的面焚毁。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仍旧选择了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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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大典定在九月初九。
天尚未亮,薛绥便被一阵温热的触感唤醒。
“黑十八……别闹。”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拍去,却触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悍妇,敢打朕……”李肇早已点燃床头的琉璃灯。
薛绥睁开眼,便看到他含笑的眼睛。
他低头,吻她的额发,“皇后,该起身梳妆了。”
“几时了?”她慵懒地往他怀里又埋了埋,鼻尖轻蹭过他寝衣微敞的领口,在那片温热紧实的肌理上,呼出轻柔的热气,嗓音夹着慵懒的睡意,软乎乎的,勾人。
“陛下倒比宫人还急。”
李肇喉结微微一滚,黑眸渐深,“薛平安,再闹,朕可就不叫你起身了。”
这些时日因她有孕在身,他着实隐忍克制。
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又是晨起情动之时,难免急躁……
薛绥被他话里的话,烫得耳根发热……
“别……”
李肇俯身将她圈在臂弯里,“太医说,四个月胎象已稳……轻些无妨。”
薛绥想到上次那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想推开,却被他轻易扣住手腕,声音哑得厉害,“信朕,不弄疼你。”
吻细细地落下,从眉心到唇畔,怜惜中带着难耐的渴望……
她喉头干涩,用力攥着他的寝衣,呼吸都乱了,他见状低笑,避开小腹缠上来,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寸寸厮磨。
“让朕疼你一回……”
“外头都等着了……你怎如此孟浪……”
“就一会儿,不耽误事。”
琉璃灯就那样亮着,光线刺目,她耳根发烫,拿块巾子把脸遮起来,只当一只缩头乌龟也罢……
李肇低笑,轻轻拉开。
明亮的光线下,她眉梢染着薄红,连看向他的眼神都软得发黏,像浸了蜜的糖,甜得他心里发颤。
他最痴迷的,便是这样的她。
每每见她情动,他心口便膨胀得厉害。
她的欢愉带给他满足和快活,远胜他的。
是他让她卸下所有防备,是他亲手揉碎了她的克制,是他把她的呼吸变成细碎的轻吟。他爱极了她这般模样,几乎上了瘾……
在互相得到那一刻,他滚烫的充盈,热烈都快要溢出来……
寝殿内暖香氤氲,帐幔轻摇。
外头,一众女官和宫人捧着凤冠礼服走来,听着里头隐约传来的缠绵娇吟,个个羞得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吉时一到,钟鼓齐鸣。
薛绥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祎衣,冠上九龙四凤,垂旒摇曳,凤凰衔珠展翅欲飞,织金裙裾曳地长及丈余,由八名女官徐徐牵引着,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铺陈开来,雍容华贵,庄重无比。
李肇一身玄色冕服,立于丹陛之上,眼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礼官浑厚悠长的唱诵声,回荡在广场上空。
“朕闻天地之道,在乾坤相济。人伦之要,在夫妇协和。咨尔薛氏,秉性柔嘉,赋质温良。明慧出于天性,坚毅成于磨砺。佐朕于艰难,持身于浊流,常怀忧国之心,屡献安邦之策,经纬有度,谋断明晰。懿范既成,朝野称颂,今授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尔当益修德业,协理内治,上承宗庙之祀,下安四海之民。钦哉!”
在百官勋贵的注视下,李肇亲自走下丹陛,向她伸出手。
“皇后,跟朕来。”
两只手紧紧交握。
薛绥听着礼官的唱诵,一步步踏上汉白玉台阶。
台阶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两侧是肃立的仪仗侍卫,身后是黑压压跪伏的朝臣。
薛绥沉静地望向前方,眼前似有浮光掠影的画面,快速闪回……
“十三,走得这样慢,是还在怨为师吗?”
薛绥惊喜抬眸,只见静善青灰色的衣摆扫过台阶,缓缓走来。
她微笑着,一脸温和模样,与往日的严厉判若两人。
“路是你自己选的,纵有难,莫弃,莫悔。”
“娘的六姐儿,别怕。”又一道温柔的声音缠绕而来,是雪姬。
她穿着西兹公主的旧袍,鬓边别着她喜爱的沙枣花,指尖伸出来,似要拂过她的脸颊。
“娘没能走完的路,你替娘走下去。”
“六姐儿,别学我……”
薛绥的脚步又沉了沉,凤冠上的东珠轻轻晃动,映出眼底的湿意。
“六妹妹如今享尽尊荣,受万人朝拜,可还记得当年在薛府,你被我推搡进泥坑,还被罚跪祠堂的狼狈模样?”又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不甘和抱怨。
是薛月盈。
她说:“你终究还是……报了当年之仇,活成了我嫉妒的模样。”
薛绥脊背一僵,脚步顿在原地。
风贴着玉阶,送来李桓温雅却阴凉的嗓音。
“平安……后位冰冷,你迟早会懂,李肇的爱,你未必能守得住……我在下面,会看着你的……”
声音刚落,平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扯着嘴角冷笑,“薛六,你以为你赢了?这吃人的地方,你又能得意多久?帝王家的荣宠都是镜花水月,总有一天,你也会活成一个笑话?”
谢微兰也垂头叹气,“我和卢僖汲汲营营,没想到,最后成全的是你。”
卢僖也来了:“我们总想着踩在别人的肩头往上爬,她却守住了本心,强过我们。”
风更急了,卷起一片落叶擦过她繁复的裙裾。
台阶一步步升高,视野愈发开阔。
玉阶宫墙,明晃晃耀人眼目。
她仿佛看到人群中,一个个身着札甲,眼中含泪的陌生面孔——
那是二十万含冤而亡的将士,他们对着台阶无声地叩拜。
“姑娘,旧案昭雪了,二十万兄弟的冤屈平了。”
“我们的后人都过上了好日子,我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姑娘,你往前走,我们在这儿看着你。”
“还有我。”
“还有我们,旧陵沼二十万人呐,都念着你的好……”
“六姐儿,莫要停下。”雪姬的声音又轻了些,身影渐渐淡成一层薄雾,“你的好日子在前头等着,娘很欢喜……比谁都欢喜。”
静善的乌木杖最后顿了顿,声音随风而来,“往前走吧,走稳些,莫再回头。”
薛绥喉间发紧,一步一步稳稳往上走……
她看到了普济寺的青灯古佛,看到了梨香院的老梨树,看到了西疆青石驿的羊肉汤锅,也看到了无数张或清晰或模糊的脸孔……
卢僖、平乐、谢微兰、姚围、尤知睦……
一张张或清晰或模糊的脸孔,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交织着权谋、鲜血、温情、背叛与救赎。
他们是她走过的路,是她背负过的债,也是她挣脱的茧。
最终,所有的光影和面孔,都化为了脚下坚实无比的台阶,和身边人温热的掌心。
风渐渐平息。
漫长的台阶也终有尽时……
二人携手走到最高处。
转身,俯瞰百官,接受万众朝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震天,气势恢宏。
不远处,传来几声黑十八兴奋的犬吠,为这庄严的时刻,添上一抹人间烟火。
(全书完)
? ?李肇,平安,再见。
?
姐妹们,这个故事,终于走到了尽头。
?
再次敲下“完结”二字,我一如既往心潮翻涌,情绪复杂。
?
这本书的创作之路不算平坦,中途断断续续生了几场病,至今仍在吃药……有时坐在电脑前,盯着空白文档能愣上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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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次打开后台,看到留言里热络的话语,那些艰难的时刻,好像都被温柔地抚平了。
?
写作于我,从来不是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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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想到故事里的他们依然鲜活,想到屏幕前的你们仍在守候,即便身体不适,敲键盘的手也会重新寻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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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知道,有一群人和我一样,在期待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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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结局未必能让你们满意,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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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本书总会有遗憾或者说没有呈现出最好的模样,每一次复盘也都会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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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下一本书,我能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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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的番外,大概率会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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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是有想看的片段,或是某个人物的日常,或是某段故事的细节,都可以在评论里告诉我。也许你的想法,就会变成番外里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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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新书,我还没有定下来,但我不会停笔,除非你们都不要我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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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把状态调整好,一定会再回来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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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认真说一句: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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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包容我偶尔的拖更,谢谢你们在我生病时送来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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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下一个故事开启的时候,我们还能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