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身子僵硬一下,缓缓上前,脸色有些凝重。
“十三……情丝蛊,其实无解。此蛊淫性极烈,公母双蛊,相生相克,却也……相争相噬。若动情至深,双蛊便会相互侵噬宿主心脉,最终,让宿主耗尽心血而亡。除非……除非一方宿主先逝,蛊虫失依,另一方才会渐渐死去……”
薛绥脸上的血气,一点点褪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情的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她想起紫宸殿那日,李肇蛊毒发作、辗转煎熬时,她心口那阵突如其来的悸痛。
原来那不是错觉。
“师姐定有解法,对不对?你一定能解这蛊。”
玉衡摇了摇头,语气决绝:“没有。情丝蛊是前朝蛊门秘法。一旦种下,再无破解之法。只有其中一方早死,另一个才能独活……”
她停顿一下,声音更低。
“十三,师父让你杀他,也是为了你好,是在救你的性命啊……”
薛绥听得浑身发冷,双眼直直盯着玉衡。
“原来是师姐骗了我?你自始至终都在骗我?”
玉衡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静善面无表情地开口:“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薛绥心口发疼,脸上却死水般平静。
“所以……大师父十年养育,悉心教诲,只是……为了磨一把最利的刀,借我之手,瓦解李氏皇朝,再取李肇的命?”
“不一定是李肇,也可以是李桓。”
静善答得平静,声音冷似寒冰,“十三,为师救你性命,培养你十年,倾囊相授,不是让你去跟仇人之子谈情说爱、生儿育女的。”
“师父——”薛绥还想再说什么……
静善猛地站起身,乌木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接近他,喜欢他,便是嫁给他,为师都可以依你。只要你能杀了他,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我们的一切?”薛绥哑然反问:“师父,徒儿不懂……我们是谁?我们到底要什么?屠尽仇敌,为旧陵沼平冤昭雪,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静善气息微收,冷冷道:“李氏皇族窃国篡位,屠戮旧陵沼十二万将士——此仇不共戴天。”
“大师父,冤有头债有主,仇恨不该这般循环……”
“你当真是冥顽不灵。”静善闭了闭眼,语气里满是疲惫,“十三,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薛绥无言。
石亭里霎时寂静下来。
摇光看看静善,又看看薛绥,一脸无奈。
天枢悄然站在廊柱下,阴影覆在他清俊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还是那句话——他不死,你就得死。”静善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残酷的冷静。
“要么你杀了他,要么你们一起死。你选一个。”
薛绥只觉得浑身发冷,骨髓都似凉透了。
她想起在紫宸殿时,情丝蛊共鸣的躁动与心悸,想起李肇抱着她时滚烫的体温,想起他说“此生唯你一人”的坚定——
再抬头,看着眼前面容冰冷的师父,看着沉默的师兄师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原来所谓的师徒情深,同门之谊,背后都藏着如此血腥的算计……
她只是一把刀。
一把被精心打磨,用来复仇的刀。
“师父……”
她缓缓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厉害。
“若我……不肯杀他,您会杀了我吗?”
静善紧紧握住乌木杖,一双灰白的眼眸慢慢抬高,饱经风霜的脸上,不见半分温情。
“会。”她答得毫不犹豫。
“谁挡我的路,谁就得死。包括你,薛平安。”
-
走出桑柳院时,雪下得更大了。
薛绥站在阶下,仰望立春后仍然绵密的飞雪,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她的身份,她的仇恨,她的情爱,都像是一场无人喝彩的大戏,全是荒唐。
幸福明明近在咫尺,让她觉得即将唾手可得了,又即将碎成泡影……
“姑娘。”锦书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您没事吧?”
薛绥摇了摇头,“我不想坐车,想去河堤走一走。”
“姑娘,风雪大了……”
“无妨。”
锦书无奈应声,只得让小昭去牵马,自己则撑着伞,跟在薛绥身后。
刚走到巷口,就见天枢站在旧牌坊下。
雪落在他的白袍上,像落了一层霜。
他看着薛绥,眼神复杂。
薛绥停下脚步,与他隔着几步站立着。
“情丝蛊一事,想必师兄早已知情?”
天枢沉默片刻,语气淡淡:“是。”
薛绥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却裹着说不出的悲凉,“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般。名为诏使,实为棋子。”
天枢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涩然,“这些日子,我翻遍医书,四处寻访,甚至亲赴苗疆,便是为了寻找解蛊之法……只可惜,至今徒劳无功。平安,你再给我些时日……”
薛绥闭了闭眼,没有看他。
“师兄不必费心,都是命。”
天枢上前两步,手臂微微抬高,最终垂下。
“那时,我们都没有料到,你会对李肇情根深种……”他喉头发紧,蜷起的指尖在风中微颤。
“大师父这么做……有她的苦衷。平安,师父终究是疼你的,你莫要恨她。”
“我不恨。”薛绥道:“师父养了我十年,教会我求生的本领。若不是师父,我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乱葬岗里,我这条性命,是师父给的,本该还给她。”
天枢眼底情绪翻涌,喉间堵得发慌。
最终只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可以。”
薛绥婉拒,转身继续往前走。
天枢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指尖蜷了又松开,终究还是没再追上去……
-
回到宜园时,已经是深夜。薛绥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李肇在院子里逗狗。
黑十八兴奋地围着他转,尾巴摇得飞快,一人一狗玩得很是欢乐,身上沾着雪,显然是等了很久。
“可算是回来了。”李肇走上前,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雪,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冷?”
他解开大氅,不由分说将她裹住。
“跟你说多少次了?天冷出门要多穿些,你总不听。”
薛绥看着他,眼眶幽幽一红。
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能告诉李肇师父说的那些话,也不能告诉他情丝蛊的真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忽然心酸,猛地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殿下……”
李肇一怔,随即轻笑,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说不出的宠溺。
“怎么了?谁惹孤的太子妃不高兴了?”
“没有。”薛绥低下头,避开李肇的目光,“只是在昭雪司待久了,看了太多伤心事。”
李肇低头瞅她片刻,笑着牵起她的手,往暖阁里走。
“我让厨房煮了你爱喝的羊肉汤,快进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屋内炭火正旺,羊肉汤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浓郁醇厚,与西疆青石驿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宜园厨子的手艺,让你调教得越来越好了。”
薛绥听着李肇的赞叹,没有吭声,也没有动弹,思绪恍惚一般,忽然胡思乱想——要是她和李肇留在青石驿,就做一对寻常夫妻,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事?
李肇亲手盛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
“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一旁,来福看着自家主子这般体贴模样,偷偷的笑,又赶紧低下头去。
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家主子自小养尊处优,不沾俗务,何曾这样伺候过旁人?
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暖意一点点蔓延。
薛绥看着李肇,忽然开口。
“殿下近来身子还好吗?”
李肇挑眉:“孤强壮如牛……”
又笑着凑近她,低声调侃,“怎么,害怕你夫君太过操劳,洞房时力不从心?放心……”
他故意逗她。
薛绥却笑不出来。
“殿下……你会一直信我吗?”
李肇抚着她渐渐幽黑的鬓发:“当然。”
薛绥仰头直视,“哪怕我将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李肇愣了愣,随即捧起她的脸,认真看进她眼底,“你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除非你跟别的男人跑了。”
薛绥低下头,没说话。
“怎么了?”李肇看出她不对劲,握住她的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薛绥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今天看到旧陵沼那么多遗属,心里难受,有些疲累……”
李肇没再追问,只将她揽入怀中。
“累了就早点歇着。婚期定得急,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你得养好精神。”
薛绥靠在他肩头,没说话。
李肇察觉她情绪低落,顿了顿,又故意逗她,“怎么?该不会是反悔了,不想嫁了?”
薛绥摇头,“只是觉得……像做梦。”
李肇低低一笑,垂眸在她唇上轻啄一下:“那便不要醒。”
他揽住她的肩膀,让来福去备些点心搁在马车上,然后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声音放得更软。
“昭雪司今日接了三百多份诉状,陆相忙得连茶都顾不上喝,孤也没歇着……今夜才有闲暇审讯玄玑子,平安可要同去看看?”
薛绥闭了闭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情蛊相争,师命难违。
她怎么选,都会疼。
? ?李肇:作者君,洞房没问题吧?大婚有没有?
?
二锦:有有有。
?
薛绥:如果要你命来换呢?
?
李肇:洞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