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料峭的春风仍裹挟着丝丝凉意，轻轻拂过街边柳树，枝条随风轻晃，嫩黄的柳芽刚崭露头角，裹着一层薄绒，在淡阳映照下，透着怯生生的生机。
“如此说来，倒是我先前权衡有所欠缺，没料到他们竟能将牵制之势化为破局之功，看来我对懋功、叔宝二位将军的本事，还是估量得浅了。”
话虽如此，林元正眉头却微微簇起，心中泛起几分复杂，历史上的徐世绩与秦琼，皆是太宗李世民麾下独当一面的统帅名将，如今却仅派去征讨沈法兴、林士弘这类割据枭雄，难免让人觉得大材小用。
可转念一想，如今事态的发展，早已偏离原本的历史轨道，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变成什么模样，实在难以预料。
“家主。”刘长宏见他眉头微蹙、神色恍惚，放下手中茶盏，语气中满是疑惑，“家主有何忧心之事？可有何处不妥？神色竟如此凝重，莫不是还在为江陵之事忧心？”
林元正闻声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将心头思绪压下，只含糊道：“倒不是忧心，只是突然想起些旧事，觉得眼下局面比预想中复杂些。”
他不愿过多提及穿越这等难以解释之事，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刘师，如今江陵已然安稳，倘若大唐缓过劲儿来举兵南下，咱们可有应对谋划？”
“家主，我知你不愿与李唐彻底决裂，一直想着为他们谋份前程、留条后路。”
刘长宏端起茶杯轻轻摇晃，茶汤在杯中漾起细波，继而缓声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眼下李唐不过刚平定大半的河北道，窦建德可还占据着河东道，王世充依旧割据洛阳城，这才是其心头大患。至于江陵，一来隔着江河险阻，二来大唐暂无多余兵力分兵南下，短时间内构不成威胁。而往后……”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急促脚步声与几声呼喊，打破了街道的宁静。
刘长宏话音一顿，眉头微挑，放下茶杯望向窗外，目光掠过街道上匆匆跑过的十几名衙役，轻笑一声：“看来州衙已接到报案，这才急忙派人去沈、张两家收拾残局。”
他收回视线，看向林元正，语气轻松了几分，“这下沧州的事，才算真的尘埃落定。”
“刘师，沈家沈静柏与张家张万山皆被我们易地囚禁，你打算如何处置？”林元正目光中带着探寻，显然想知道对这两个关键人物的处理方式。
刘长宏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沉吟道：“眼下不必急于动手，等我们安排好重建赵氏宗族事宜，为沧州已故的亡灵寻好安葬之地、妥善安置好遗属后，再这两人提出来。”
他语气一沉，目光中闪过几分狠戾，“到时候在亡灵墓前用他们来祭奠，也算是告慰赵氏枉死的冤魂！”
林元正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刘长宏会提出活人祭祀的处置方法。但转念想到赵氏宗族与父母所受的苦难，便重重地点头，眼底多了几分决绝：“理应如此。沈、张两家为私利害得赵家如此凄惨，甚至累及我父母以及诸多无辜之人，唯有以其命告慰亡灵，方能罢休！”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辰时的暖阳，光线透过窗棂洒在桌面，映出细碎光斑，声音却沉了几分：“此事便按刘师所言办理，安置亡灵与宗族重建的事，稍后便让林安加紧推进，务必尽快了却这桩心事。”
刘长宏见他如此果决，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剩下的茶汤一饮而尽：“既已定下，那就分头行事。等这些事都办妥，咱们便安心回上洛，这沧州的担子，也该交还给赵氏宗族。”
林元正亦起身点头，两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言，各自坦然转身，出了酒楼朝不同方向走去。
窗外辰时的暖阳斜斜照进来，淌进桌上的空杯盏里，将杯壁映得通透明亮，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染上暖意，为这场定计沧州的对谈悄然画上句号…………
…………………………
而此时，在上洛郡城西林家后宅之中。
一阵匆忙又轻快的脚步声响起，穿过栽满翠竹的抄手游廊，惊得廊下挂着的铜铃轻轻晃动，细碎的叮当声与脚步声交织，在静谧的林家后宅中格外清亮。
“清儿姐，清儿姐，你快来！”一声声带着欢愉的呼喊，是高亢明亮的女子嗓音，响彻在后宅。
后宅的奴仆闻声纷纷侧目，手中活计都慢了半拍，却无一人敢上前呵斥。毕竟扰乱后宅清静的不是旁人，正是林家后宅管事秦怡。
几个洒扫的仆妇交换了个眼神，又低下头继续忙活，只当没听见这清脆呼喊。一个机灵的婢女眼尖，见秦怡跑得急切，怕她找不着人，忙停下手中活计，对着她轻轻抬手指了指书房方向。
秦怡得了指引，眼底的雀跃愈发浓烈，也顾不上放缓脚步，朝着婢女所指的书房方向快步奔去。
青色布裙的下摆带起一阵风，掠过廊下翠竹，连刚才还轻轻晃动的铜铃，都被这急促脚步声催得响得更密了些。
书房的屋门缓缓推开，林清儿身着一袭素色襦裙，手中还握着一卷未看完的书册。见秦怡跑得气喘吁吁，她眼底浮现出温和笑意：“看你这般着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清儿姐，大喜事！家主一个月后便归回上洛！”
秦怡刚跑到门口，气息尚未喘匀，声音里却满是按捺不住的喜悦，连握着信函的手指都微微发紧。
她盼这消息已三个多月，自林元正出征那日起，便日日记挂归期。后来虽因打理林家内外事务繁忙，不至于整日沉浸在惦念中，但每次家主有信函传来，她回信时都字斟句酌，半句催促的话也不敢提，生怕让家主分心。
林清儿性子向来冷淡，寻常事难让她有半分动容。可听到这话，握着书册的手指还是轻轻一顿，眼底那惯有的平静悄然化开，漫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声音比往常急切了些：“既如此，你先去吩咐厨娘，往后多备些家主爱吃的吃食，库房里的被褥也该拿出来晾晒了，免得等家主归来时受潮。”
“呃……这么急？”秦怡愣了愣，下意识挠挠头，眼底满是诧异，“什么吃食要备上一月之久？等家主回来前几日准备，不也来得及？再说如今这时节，离归期还有一个月，现在就晾晒被褥，会不会太早了些？”
林清儿被问得一噎，耳尖微红，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书册边角，素来平稳的声线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她方才满心想着家主归来，只盼事事提前妥当，倒没顾及时日是否过早。顿了顿，她轻咳一声，避开秦怡的目光，语气软了些：“我……只是想着早做准备，免得届时手忙脚乱。”
这般说着，林清儿定了定神，继而说道：“家主……他出征之前念叨过想吃新鲜牛肉，你去问问养牲畜的管事，看看圈里可有成年待宰的牛，提前定下来，省得到时候临时找不着合适的。”
“新鲜牛肉……”秦怡眨眨眼，方才的疑惑瞬间消散，随即拍了下手，眼底又亮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那又有何难！城郊庄子里养的牛羊本就不少，便是提前挑几头壮实的宰了备着，也不碍事。咱们林家在这上洛郡的地位，便是郡衙那边，也绝不敢多管我等林家这些事！”
林清儿轻舒一口气，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模样，只淡淡开口：“也需跟管事先交待清楚。另外，近来让家中奴仆清扫时多上些心，庭院、家主的卧房以及家主常用之物，任何一处都莫要遗漏，仔细些总归没错。”
秦怡闻言用力点头，眼底的雀跃又添了几分认真：“放心吧清儿姐！我这便去办，绝不让你担忧。”
说着，她转过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就要走。刚踏出两步，就被林清儿喊住：“且慢！”
秦怡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清儿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林清儿指尖轻轻摩挲着书册边缘，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招募那些女子的事，家主可是毫不知情，你可想好要如何向家主交待了？”
她抬眼看向秦怡，目光平静，嘴角微微上扬，轻笑着说道：“如今家主即将回来，这事总不能一直瞒着，你得提前想清楚说辞，别等家主问起，你又慌了手脚。”
秦怡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轻快瞬间褪去，她咬了咬唇，眉头微微蹙起，忧虑之色缓缓爬上眼角眉梢。
沉默片刻后，才对着林清儿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也轻了些：“我……我知晓了，会提前想清楚说辞的，绝不敢令家主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