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休衙门署衙大堂中,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那瞬间迸溅的火星,轻轻戳破了堂中凝滞的空气,让原本压抑的氛围瞬间松快了不少。
林元正的心境也随之舒缓,原本紧绷的脊背彻底放松下来,面上浮现出几分释然的淡笑,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他目光不经意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底暗自感慨,其实自己一直不愿明着与李唐为敌,更别提要跟李世民对阵沙场。
毕竟史书里把李世民的本事写得那般清楚,那样雄才大略的人物,真要硬碰硬,凭眼下这点家底,实在未必能扛得住。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刘武轩急切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冲动:“阿耶,既然咱们打赢了援军,为何不趁机兵临柏壁城?就用那些俘兵当先锋去攻城,这般一来,岂不是比慢慢筹谋更直截了当?说不定能一举拿下柏壁城,让那秦王李世民尝尝咱们的厉害!”
林元正微微有些错愕,还不待他出言劝阻,便听得刘长宏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沉稳的考量:“轩儿,你这想法太过激进冒险。那些俘兵虽能暂用,心里却未必真服咱们。让他们打打李唐援军尚可,可若逼他们去攻柏壁城,先不说那城高池深,唐军要是据城不出,俘兵见了这等阵仗,万一临阵退缩甚至哗变,咱们岂不是自乱阵脚?”
刘长宏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的舆图,神色愈发郑重:“再者,咱们眼下兵力本就不足,即便真拿下柏壁城,也守不住。留着这么一座孤城,不仅要分兵驻守,耗费大量粮草辎重,还可能成为李唐攻击的目标,反倒成了累赘。你莫要忘了,咱们此行的初衷,从来不是争夺城池,而是为了寻高开道复仇。等休整上两三日,便是这介休城,咱们也可舍弃,莫要因一时冲动而偏离方向。”
刘武轩听完,脸上的急切渐渐褪去,他挠了挠头,站在原地,眉头紧皱,似乎在努力消化刘长宏的话。
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阿耶说得是,是我光想着争强斗胜,倒忘了咱们本就不是来争地盘的。只是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就想乘胜多做点什么。”
林元正见他想通,也松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刘武轩的肩:“武轩有冲劲是好事,只是眼下确实不是贪功的时候。咱们寻高开道复仇,本就需避开不必要的牵绊,若跟李唐在柏壁耗上,反倒会误了正事。一旦陷入与李唐的持久战,咱们的精力和资源都会被大量消耗,到时候别说复仇,自身安危都难以保证。”
“确实如此,”刘长宏将指尖落回介休城的位置,语气多了几分果决,“咱们本就不是逐鹿天下的诸侯,没必要在李唐的城池上耗精力。守住介休不过是为了临时休整,若为了一座城跟李世民死磕,反倒会偏离复仇的正事。”
他抬手端起案上的凉茶抿了一口,目光扫过两人:“这两日你们也多留意,一是看紧余下的俘兵与城内百姓,别让他们察觉咱们要弃城的动静,免得生乱。余下的那些俘兵心思复杂,城内百姓也人心惶惶,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骚乱。”
“二是把该带的钱粮,马匹都清点清楚,咱们走时要干净利落,不留给李唐半点可乘之机。”
稍顿,他看向刘武轩,语气缓和了些:“轩儿,你有冲劲是好事,但往后行事得先想清咱们的根本,高开道的仇一日不报,咱们就一日不能被旁的事绊住脚。等报了这仇,往后是走是留,再慢慢做打算也不迟。在这乱世中,不能因一时的冲动而迷失方向。”
他话锋微转,眼底添了几分底气:“况且你也不必担心后路,咱们在江陵那边本就有不小的地盘,真等这边事了,回去休整也好,另谋出路也罢,都有个依托。那是我们的根基所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莫被旁事分了心。”
林元正指尖轻轻点了点舆图上河东道的区域,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这河东的局势,可一点都不简单。你看这儿地势复杂,多是山地高原,本就易守难攻。山脉连绵起伏,道路崎岖狭窄,行军作战都极为不便。更要紧的是,河东道乃是李唐起兵的根基之地,李渊断然不会轻易舍弃。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这片地盘,一旦我们在这里与其发生冲突,必然会遭到他们的全力反击。”
他顿了顿,指尖又移向舆图边缘与突厥接壤的地带,眉头微蹙:“再者,河东与北方突厥离得近,向来战事频发。突厥人虎视眈眈,时刻想着南下掠夺。咱们要是在这儿跟李唐耗着,万一突厥那边再趁虚而入,到时候腹背受敌,麻烦亦是不小,我们很难同时应对两方的攻击。”
刘长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舆图上河东与突厥交界的虚线处,指尖轻轻划过:“家主,这话说到了要害,我们眼下绝不能被这片地绊住手脚必须尽快摆脱这里复杂的局势。”
刘武轩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又慢慢松开,先前眼底的疑惑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明悟,他总算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刘长宏将案桌上的舆图轻轻抚平,目光扫过堂中二人,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考究的意味:“今日正午,宋金刚没能熬过去,已然身亡。如今只剩下刘武周等人,你们有何想法?”
林元正微微一怔,垂首捻着袖角思索起来,宋金刚竟就这么死了,这一世倒也算死得干脆完整。他暗自回想,史书里记载的宋金刚,乃是战败后逃去了突厥,最后落得个被腰斩的下场,与今日这般情形截然不同。
至于刘武周、苑君璋、杨伏念、张万岁这几人,他心里也渐渐有了数,按史书记载,除了刘武周败逃突厥后被杀,其余三人皆投诚李唐,也算得了善终。可如今时移世易,这一世,这几人的生死存亡,怕是要由他们来亲手定夺了。
刘武轩攥了攥拳,语气里带着几分果决,又掺着点狠劲:“依我看,要不就索性全杀了?反正先前的俘兵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留着刘武周他们这些人,万一往后反咬咱们一口,反倒成了祸患!他们本就是枭雄将领,心思难测,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刘长宏指尖在案上轻轻一顿,抬眼看向刘武轩,语气里没有急着否定,却带着几分沉稳的考量:“全杀了固然能绝后患,但也得想清楚,刘武周麾下还有些旧部散在河东各县城,若咱们把他杀了,那些旧部要么投了李唐,要么成了流寇,这于我们而言,反倒多了层麻烦。李唐得到这些旧部,实力会增强,而流寇四处作乱,也会扰乱我们的后方,影响我们的行动。”
说罢,他看向林元正,语气缓和了些:“家主,以你之见,又应当如何处置?”
“刘师,武轩,以我之见,咱们暂且留着他们为好。”林元正抬眼看向二人,指尖轻轻点了点舆图上河东的地界,继续说道,“眼下河东本就乱,刘武周虽势弱,却还有些旧部认他的名头。咱们留着他,或许还能借这层关系暂时稳住局面,省得咱们去寻高开道时,身后总被河东的乱事牵扯。等咱们报了仇回来,再处置他们也不迟。”
刘长宏闻言,眼底露出几分赞许,轻轻颔首:“家主这话,正合我意。杀了他们易,可后续河东的乱局若没人暂压,反倒会给李唐或突厥可乘之机,咱们没必要给自己添这麻烦。”
他转向还在蹙眉思索的刘武轩,语气又缓了几分:“轩儿,你怕他们反咬一口是顾虑,但咱们只需派人看紧些,再借刘武周的名头安抚住他那批散兵,便能将风险降到最低。等届时局势更明,要杀要留,都比现在从容得多。”
刘武轩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虽还有些不甘,却也点了头:“既然阿耶与家主都这么说,那便先留着他们。我这就去安排人手,看紧刘武周那几人,绝不让他们生出乱子!”
刘长宏见他应下,便拿起案上的令牌递过去:“去吧,务必仔细些。咱们只有两三日休整时间,别在这些事上耽误了正事,记得戴上面巾,莫要泄露身份。”
“刘师,此前我已让人传令城内的铁匠铺,打制了一批面具。”
林元正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铁质面具递过去,继续道,“往后咱们出征时都戴上面具,想来能减少面容暴露的风险,也免得被李唐或刘武周的旧部记认下来,给后续行事添麻烦。”
刘长宏接过面具,对着烛火端详片刻,面具是半覆式的,只遮眼鼻以上,质地坚硬,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鼻梁处微微凸起,显得立体而威严,两侧还留了细孔透气,即使长时间佩戴也不会觉得憋闷。颧骨位置浅浅刻着几道斜纹,为面具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悍气。
他指尖敲了敲面具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倒也颇为满意:“这法子周全,面具样式也利落,既能掩去面容,戴在脸上还多几分威慑力,亦能少不少麻烦,就这么定了。”
刘长宏摩挲着面具上的纹路,沉默片刻后抬眼,顿了顿,继而说道:“眼下也晚了,你们先去歇息。从这箱子里取些银锭带上,给跟你们一同办事的千余弟兄都发些赏钱,也算安抚下人心,往后行事也顺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