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正目光澄澈明亮,抬眸望向远处炊烟袅袅升起,那柔白的烟缕在暮色中缓缓交织成网,恰似人间烟火凝就的希望之光,为这渐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温暖与憧憬。“就如同使君此前不惜身家性命,一心守护着硖州百姓,”
他声音沉稳,带着几分感怀与敬重,“我们也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盼着黎民百姓能挣脱颠沛流离的苦海,寻得一方安宁。”
许绍闻言,轻轻咳了一声,枯枝般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浑浊的目光中泛起一丝迷茫:“以你之言,是觉得李唐并非值得托付?陛下也并非明君?” 他微微一顿,目光缓缓望向天边那轮偏斜的暖阳,随后喟然长叹,“如今这天下,烽烟四起、诸侯割据,各方势力纷争不断,除了李唐社稷,还有何人乃是真心为天下苍生着想?”
林元正轻笑一声,神态自若,语气却透着历经世事的几分世故:“世间之事,无外乎成王败寇罢了。晚辈心底也明白,以大唐之盛,终能统一天下,日后自然愿尊陛下为君。只不过如今时局尚不明朗,变数丛生,我等所求不过是在这乱世之中谋一方安稳,先护住这来之不易的生机罢了。”
许绍望着林元正坦荡的神色,沉默良久,似在思索着林元正话语中的深意,又似在权衡着各方利弊。许久,他苍老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乱世求存,倒也不算逾矩。待局势明朗那日,望你我都还记得今日这番话。”
话音刚落,忽有孩童嬉笑之声如银铃般从墙外传了进来,清脆悦耳。许绍听着这声响,紧绷的面容终于舒缓了几分,枯瘦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似在应和着远处传来的欢闹声,那是生命的活力与希望,在这纷扰乱世中,显得如此珍贵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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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沉,长安平康坊被暮色悄然笼罩,铅云沉沉低垂,给醉仙楼后院更添几分萧瑟之意。朔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掠过青石板路面,将残雪无情地碾成冰屑。几株老梅枝干嶙峋如铁,在寒风中倔强地挺立着,枝头的残雪簌簌坠落,仿佛是在无奈地诉说着冬日的残酷。
檐角的铜铃被西北风吹得叮当乱撞,那声音尖锐而杂乱,与前院传来的丝竹声、酒令声隔着雕花影壁,一墙之隔,却恍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纸醉金迷的喧嚣,一边是清冷孤寂的萧瑟。
后院正堂内,寒风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肆意地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昏黄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暗影,虎子与赖二喜屏息伫立,神色紧张,眼睛紧紧盯着首座之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翻过账册,宣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混合着檐角冰棱坠落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的堂内格外清晰,仿佛每一声都在敲击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首座之人沉吟良久,方才幽幽一叹,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檀木扶手,烛火在他眉间投下深深的阴影,“事已至此,我便应下这醉仙楼掌事之职罢。”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略带无奈。
他抬眼扫过虎子和赖二喜紧绷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嗔怪:“原想着在上洛安安稳稳经营好逍遥酒庄便是,你们却变着法子将我诓骗来此……”
赖二喜局促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上前,声音里带着讨好与忐忑:“深叔,我俩年纪轻、资历浅,楼里的食客和各方势力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还得劳烦您坐镇,才能压得住场子。”
“可不是嘛深叔,” 虎子连忙附和,腰杆比平日里挺得更直,试图展现出自己的恭敬与诚恳,“这也是林家几位管事筹谋多时的安排,我俩可不敢胡来,还需您多教导。您可千万别怪罪我二人。” 这副恭敬模样,与他在人前强撑的严厉派头判若两人。
原来首座之人正是林家逍遥酒庄的林深。此前大管事林福一直极为看重他的能力,屡次想提携他坐上管事之位,可林深生性淡薄,一心只想守着酒庄过那清闲自在的日子,故而次次婉拒。
如今醉仙楼已开业近月,四管事林康因事由不便出面,赖二喜与虎子年纪尚轻,难以服众,楼内诸事频发,混乱不堪。
为解这困局,林康心生一计,派人传信给林深,谎称酒庄供给醉仙楼的酒品出现瑕疵,急需他亲自来长安查验。林深不虞有诈,匆忙赶来,却被赖二喜与虎子截住,二人好说歹说,费尽口舌,才劝得他答应暂代醉仙楼主事,收拾这一团乱麻般的局面。
林深脸色微沉,眉头轻蹙,目光中带着几分严肃:“你们俩少来这套虚头巴脑的把戏。我把话撂在前头,醉仙楼我来坐镇,门面上的事一概听我吩咐。至于私下里的谋划,依旧由你们操持,其他杂事我一概不管。”
赖二喜与虎子对视一眼,眼中如释重负的光焰几乎要冲破暮色的笼罩,连忙躬身应允,那急切的动作,连袍角带起的风竟都让烛火稳了几分。方才凝固如冰的空气骤然化开,连青砖地缝里渗进的寒气都似退了三分,堂内的气氛也陡然轻松了些许。
窗外风雪依旧,如注的细雪被朔风裹挟着,猛烈地扑打窗棂,可那原本如刀割般的朔风,此刻听来竟像是给前院丝竹声打着节拍,檐角铜铃的叮当声也多了几分轻快,不再是先前那般萧瑟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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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人潮如织,往来皆是行色匆匆的身影,有人踏碎晨霜而来,亦有人趁着暮色离去,当更鼓敲过三响,打破了夜的静谧,一支十余人的轻骑骤然自外郭城的明德门疾驰而来,马蹄声如雷,打破了宵禁下的寂静。
人人皆是双马并辔,马鞍两侧捆着的行囊随着马蹄的颠簸微微晃动,显见是身负紧要差事将要出城,不容有丝毫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