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却不恼,依旧笑嘻嘻地凑过来,再次抬手轻轻拍了拍林元正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元正莫急,你可知许府为何这般急切地留你?照看许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别忘了,还有两个重伤卧床的许家郎君呢!况且那许绍本就出身汝南许家,而许夫人更是京兆韦氏嫡女,这背后牵扯的人脉,那可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这样的机会,对咱们来说,实在是千载难逢啊!”
林元正微微一怔,瞳孔骤然缩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京兆韦氏的分量,自西汉起,便是四世封侯的关内巨族,朝堂之上,簪缨不绝,显赫无比;州郡之间,势力更是错综复杂,宛如一张庞大而细密的网。就连皇室后宫,都不乏韦氏嫡女联姻的身影。
他曾在唐史中见过那句如今尚未广泛流传的 “城南韦杜,去天五尺”,此刻,这句话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实实在在地压在他的心头。即便放在五姓七望之中,京兆韦氏的影响力也丝毫不落下风,可见一斑。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药箱背带,脊背瞬间绷紧。难怪李靖与刘长宏执意派他前来救治,刘长宏更是郑重其事地叮嘱 “务必尽心医治”。
这其中的深意,恐怕远不止是安抚硖州民心这么简单,背后必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筹谋。罗士信方才那番话,显然也暗合了这层意思。
林元正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后,指尖无力地垂落,有些无奈地摇头苦笑道:“你们啊…… 可真给我揽了桩好差事。”
话音落下,一声悠长的低叹溢出喉间。他抬眼望向廊外摇曳的灯笼,在夕照的风中摇晃不停,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心事,映得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也千愁百转。
罗士信见状,立刻凑上前去,刚要开口解释,林元正已抬手拦住他:“罢了。既然已经入局,又哪有抽身的道理,只是往后行事,必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看来药师兄长说得没错,你就算知晓内里的缘由,也还是会尽心竭力。” 罗士信咧嘴一笑,手臂大喇喇地揽住林元正的肩膀,半拖半拽地往暖阁走去,“别板着脸啦!你要是心里窝火,待会儿我让人温两坛好酒,咱们不醉不归!”
“罗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你这哪是赔罪请酒,分明是想把我灌得不省人事!” 林元正没好气地扒开对方揽在肩头的手臂,“真要出了事,明日谁给许使君换药?到时候许夫人问责下来,你担待得起?”
罗士信见状,立刻双手抱拳作揖,笑得眉眼弯弯:“是我考虑不周,元正兄弟莫要怪罪!”他忽地压低声音,拍了拍腰间佩剑,神神秘秘道:“许使君的病症你不必太过忧心,纵使回天乏术也无妨。李元帅临行前,特意调拨两千骑兵归我调遣,这硖州城拢共不过十几号守军,连军营都在咱们手里牢牢攥着,真要有变故,我倒要看看,谁敢为难你。”
林元正闻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心里也舒坦了不少。看来李靖他们并非将他置于险地后便弃之不顾,而罗士信这番直白的言语,虽然有些唐突,但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他宽心。
“罗大哥这话说的,倒像是不信我医术了?” 林元正笑着摇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莫忘了,当初你与裴大哥刚到上洛时,不也是一身的伤病,还不是我同孙神医将你们治愈的?”
他神色自若,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许使君的病症虽棘手,但我心里已有几分把握,只要能安然度过这两日,那至少有六七成胜算,再好好调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罗士信眼睛一亮,惊喜之色瞬间跃上眉梢,一把攥住林元正的胳膊,声音都不禁带了几分颤抖:“此话当真?若许使君能转危为安,那咱们这次可算是立了大功!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廊下回荡,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见他这般模样,林元正眼珠一转,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摇头:“话虽如此,为了这趟差事,我可是平白耽搁了归家的行程。唉……”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罗士信:“要是能有人指点我枪法,也算不虚此行。”
罗士信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盯着林元正看了好一会儿,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咬了咬牙,一拍胸脯:“不就是枪法!我教你便是!我早看出你眼馋我家传的罗家枪了!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枪法你绝不能外传!”
林元正眉眼含笑,抬手抱拳行了个大礼:“有罗大哥这句话,我这一路奔波也算值了。学成之后,我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半分。”
罗士信抬手扶住林元正的手臂,哭笑不得地摇头:“你这小子,为何偏偏盯着罗家枪不放?叔宝兄长、裴行俨、程咬金,哪个不是使马槊的行家?实在想学长枪,单统帅的枪法刚猛霸道,拜他为师不好吗?何苦非得……”
“罗大哥,你就莫再推辞了!马槊那笨重的家伙,我心里实在提不起兴致。单统帅的‘寒白骨’单是枪头便重达七十斤,我可没有他那天生神力,不用一个回合,便会力竭。”
林元正笑着握住对方手腕,半真半假地叹道,“也就你的罗家枪,讲究巧劲与灵动变幻,最合我练武的路数,你总不能眼睁睁看我遇上敌人骑时,连个反击的本事都没有吧?”
“你就是凭借横刀也能与我战上上百回合,还敢称没有反击的本事?”罗士信幽幽一叹,斜睨了林元正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罢了罢了,既已应承了你,我便会倾囊相授。明日辰时,你到暖阁东厢房寻我。”
说着,他伸手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林元正的肩膀,“可别到时喊苦喊累,临阵退缩。”
“那就先谢过罗大哥!放心,明日我定准时到!” 林元正眼神一亮,连忙拱手作揖,神色郑重而笃定,“临阵退缩那是绝不存在的!”
罗士信闻言嗤笑一声,伸手重重拍了拍林元正后背,震得他踉跄半步:“好!若是明日敢迟到,我便让人抬着木桶去你房里泼水!” 说罢自己先笑出了声,转身时却不忘叮嘱:“今日见你也是颇为疲惫,今夜早些歇息,养足精神。”
两人走着说着,不知不觉夕阳余晖也渐渐洒满庭院。金红的光线斜斜掠过飞檐,将他们两人的身上都镀上一层暖光,晚风轻轻卷起檐角铜铃,发出清脆的轻响,与二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渐飘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