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斜过檐角,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将院墙的影子拉长半丈。枯黄的槐叶裹挟着丝丝寒意,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堆积成几团萧瑟的暗影。
东跨院的石板缝里倔强地嵌着几棵枯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许夫人僵直地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指节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手中的帕子。
西斜的日头将雕花木门的影子重重拉长,压在她膝头,门板上斑驳的朱漆在余晖下泛着暗红,宛如凝固的血渍,给这清冷的氛围更添几分压抑。
檐角铜铃被风轻轻掀起,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回荡。许夫人却像被惊雷击中一般猛然惊起,目光急切地投向门扉,然而门依旧紧闭如初,唯有药香混着烈酒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间渗出,钻进她的鼻腔,勾得她喉头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她的心。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粘稠凝滞,每一次心跳都像在胸腔里擂响沉重的战鼓。她死死盯着那道隔绝生死的木门,连眨眼都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仿佛只要一移开视线,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这究竟过了多少时辰?为何还没有动静?” 许夫人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沙哑得不成调子,仿佛是从干涩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西斜的日头将她的影子越拉越长,却始终等不来那道期盼中的开门声。
医佐垂手伫立在旁,神色局促不安,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才迟疑着开口:“夫人,已过了整整半个时辰。林郎君不让旁人插手,说是…… 说是这法子容不得半点差池。”
许夫人攥着帕子的手不住发抖,犹豫筹措片刻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问道:“那…… 那林郎君可曾说过,使君若是此番治疗顺遂,何时能康复?”
虽说在林元正面前,她表现得极为坦荡,可此刻枯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子边角磨出的毛絮,心底却止不住翻涌着祈愿,如同汹涌的暗流,但愿丈夫能熬过这生死难关。
日影在青砖上缓缓挪移,每一寸的变化都似重锤砸在她心头,将那句没敢宣之于口的 “望君能熬过此劫”,反复碾磨成无声的祷念,随着秋风,飘散在这寂静的庭院之中。
医佐喉结上下滚动,踌躇再三才艰难道:“林郎君说过,清淤只是头一关。即便此番顺利,往后还得换药、调养,慢慢将体内余毒拔除才能痊愈。只是这期间......” 他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躲闪着不敢与许夫人对视,余下的话在喉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许夫人也知晓自己有些失态,强自按捺住膝头不停颤抖的双手,将涌到眼眶的泪意生生逼回。她别过脸去望着墙角簌簌飘落的槐叶,试图借这深秋的寒意冷却滚烫的焦灼,可掌心沁出的冷汗还是洇湿了绣帕,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突然,雕花木门 “吱呀” 一声洞开,混着浓烈酒味的药雾散发而出。林元正的玄色衣襟浸透汗渍,贴在身上,神色略显疲惫,手上还沾着暗红血痕,那血痕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许夫人猛然起身,她张了张嘴,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发不出半个字,只死死盯着那扇门后漆黑的阴影,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仿佛要冲破胸膛。
林元正抬手拭去额角汗珠,疲惫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喜色,抱拳沉声道:“幸不辱命,清创换药一切顺利。” 说罢长舒一口气,嘴角勾起的弧度虽浅,却似一缕暖阳,驱散了院中的凝滞寒意。
林元正解下染血的束袖,指尖还残留着酒精的凛冽气息,神色凝重道:“接下来只需按时换药清创,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内室,“外伤虽已处置妥当,但使君能否熬过或许会发生的高热,才是真正的难关。”
毕竟如今既无消炎药,也无抗生素,虽说中药里确有许多具清热败毒、消肿止痛之效的药材,但能否压制住伤口感染,全凭使君自身的运气与药力能否相济了,这其中的不确定性,犹如重担,压在众人的心头。
许夫人眼眶泛红,抬手按在胸口,微微欠身道:“林郎君大恩,老身铭记于心。先前之言绝非虚语,无论此番结果如何,许家与韦氏上下,皆当结草衔环以报。如今使君重病未愈,府上实在离不开郎君妙手。若蒙不弃,还望郎君能暂留许府,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林元正闻言眉峰微蹙,心中腾起几分不悦。归家行程本就被这急症而绕道耽搁,此刻夫人这般说辞,分明是有强留的意思。
他刚要开口婉拒,身旁的罗士信已熟稔地抬手揽住他肩膀,爽朗笑道:“如此便谢过夫人款待!元正今日星夜兼程赶来,又接连施针换药忙到此刻。依我看,不如先让医佐轮值照看使君,我等也去暖阁稍作歇息,明日再议后续安排。”
林元正一愣,余光瞥见罗士信冲自己眼神暗示,虽满心疑惑,却也不好在人前驳了面子,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解,拱手行礼:“既如此,便叨扰夫人了。”
说罢,林元正转头看向医佐,神色郑重道:“有劳先生费心照看使君。案桌上留有药方与护理细则,换药时辰、煎药火候都标注清楚了。若有任何异常,即刻到暖阁唤我。” 言毕又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这是外敷的金疮散,每日申时与戌时各换一次。”
待许夫人与医佐进去照看许绍,林元正与罗士信转身朝着暖阁方向走去。四周一片冷清,秋风如刀,裹挟着阵阵彻骨寒意,肆意地刮过庭院。
林元正见四下无人,猛地一把甩开罗士信揽在肩头的手,声音不自觉拔高,沉声道:“罗大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归心似箭,车队还都在外头等着呢!哪有闲工夫在这儿耽搁。若是只耽搁个一两日,倒也罢了,可依那许夫人话里的意思,明显远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