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从这一刻改变。
当明居正抬起手臂的时候,徐骄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要用一场虐杀,告诉二祭司和李渔:今晚,帝都城内,谁才是最有实力的。
“趴下!”徐骄飞身扑向夭夭,这女人根本不知道,她面对的是多么划时代意义的东西。
夭夭心里本就有气,看他扑过来,哪会想到他是英雄救美。徐骄把她扑在怀里的时候,夭夭一个提膝上顶,正中要害……
徐骄也料想不到夭夭会来这么一下,两眼发黑,嘴里发苦,但也顺势把她扑倒在地。
李渔是识相的。若明居正的人,手里拿的是改良过的强弩。那造型,一看就知穿透力十足。所以徐骄呼喊的时候,他转身就将虞美人和王子泓按在地上……
二祭司肯定不会在意。以她的修为,千军万马,如入无人。
可她错了……
砰,砰,砰……
二祭司看到火星飞舞的时候,立刻催动功力,护体真气爆发。绝顶大宗师的修为,刀风剑雨不惧。然而,砰砰声响起的时候,她感觉肩膀一痛……
恐惧,惊讶。
她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破境大宗师的人,真气如海,能调动天地之力护住周身,刀剑不得入。
二祭司感觉不对,立刻用尽全力,闪电般跳上半空,饶是如此,腿上还是被穿出两个血洞。
碾压,差距。这一刻,玄学在科学面前啥也不是。
徐骄看的很清楚,这老古董的燧发枪也就一般。
说白了,就是火药推动弹丸。纸壳弹是划时代的发明,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人类的战争,才真正发生质变。
杀戮,变得容易,且没有罪恶感……
明居正算的很准,当小胜王的人完全处在包围之内,他才下令开枪。
这就像一场殖民时代的屠杀。
六十丈开外,无畏的勇士只听到砰砰响声,许多人还没感觉到痛苦,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冲锋在前的人,像野草被风吹倒。后面的悍然无畏,踏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前进。
世上有两种人是最勇敢的。绝望的人,无知的人……
这些人并不绝望,只是无知。
其实也不能说是无知。他们手中的强弩,出自三江源。是当今最好的弩,没有之一。十五丈内可以击穿轻甲,三十丈内就能伤人。他们不能想象,会有一种兵器,六十丈外就能取人性命。
只是几个深呼吸的时间,已经死伤满地。宽阔的街道,堆的像个战壕。后来者,再也无法踩着同袍的尸体向前冲……
夜色突然变得死寂,空气里充满火药味儿。
小胜王环视四周,手下人伤亡大半。前后左右,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死透了的,剩口气的,低沉发出吼声的……
他不像其父老胜王那样百战,但好歹数度拼杀出来的战功。没有任何一次战斗,比他现在看到的更惨。
惨,不是因为死人,也不是尸堆如山,更不是血流成河。而是死了这么多人,却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力……
离着明居正还有四十多丈远,这个距离,不在强弩的射程范围之内。小胜王虽然自大,但并不蠢。手下人伤亡大半,却还没有冲到能够交战的距离。
这不是战争,是纯粹的杀戮。
乌黑的枪口,冰冷的火焰,残留的烟硝气味。在场的人,除了徐骄和明居正,没人不震惊的。
天遗二祭司一生见惯了大场面,年轻时候,和周怀林,纳兰真哲在江淮一带为匪,什么样的人间惨景没见过,但都没眼前这一幕震撼。
明居正摆手,两圈包围,后阵持枪戒备,前阵清理枪膛,重新准备纸壳弹。
徐骄站起来,心道:明居正也就这点本事,有能耐就搞出现代枪械和子弹。他见过三江王府的工匠,以他们的技艺,纯手工搓一把出来,完全可试试。
明居正得意的看着徐骄,好像在说:怎么样,意外吧。你们这些所谓高手,也得趴下来吧。
徐骄心想:就这玩意儿,火药,弹丸,连个口径都谈不上。威力是够,但对付真正的高手,还是差点。就是他,若手里有家伙,钢口好点的,就能护的风雨不透。更别说大宗师了,那是圣人之下,最强横的存在,
明居正没和大宗师交过手,根本不相信那股天地之力的玄妙。
前阵的军士清理准备完毕,持枪警戒,轮到后阵。把枪膛里燃烧的纸壳倒出来,重新装弹。这他妈的,也就比土造的兔子枪好那么一点。
明居正抬手,哗的一声,黑洞洞的枪口再次对准小胜王他们……
“公主,怎么办?”明居正低声问:“小胜王,是让他活,还是让他……”
公主怜愣住,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决定。想想也是,在场人中,她身份最尊。
“明居正!”小胜王大叫:“你我都是皇室中人,今日之事,我不想过多解释。你且想想,若是明中岳活着,当此下,他会怎么选……”
“我不需要选。”明居正说:“若是国事,我义不容辞。但这是家事,得听公主的。”
公主怜犹豫着,想起胜王叔,想起为了小胜王,自己和亲百济……
人就是这样,许多时候,都是因为付出的太多,所以舍不得。
“让他们走。”公主怜看着小胜王:“回你的百越,再也不要回来。”
明居正点头:“小胜王可以离开,但他手下的人……今晚的事,总要有个说法。可以都推到花卿王妃头上,就说其和天遗族勾结,暴乱谋反。不过,这么大动静,得死足够多的人,才能让人相信……”
公主怜点头,她觉得有道理。
“两位好盘算,把屎盆子扣我天遗族头上。”二祭司冷笑:“天下不只一嘴,你们说了不算。”
“死人的嘴,是说不出话来的?”明居正冷笑,眼睛一眯就要动杀机。
徐骄上前一步:“让她们走……”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公主怜怒叱。
徐骄斜她一眼:“闭嘴吧。女人真是有毛病,宁愿相信别的男人,也不相信躺一张床上的。明居正的话是话,我的话就是放屁?我说让她们走,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你就是想让那个女人走罢了。”公主怜指着夭夭:“一群反贼,我要诛其九族……”
夭夭冷笑:“妹妹,我的九族有没有徐骄,有没有你……”
“你叫我什么?”
“难道要叫你姐姐?”夭夭说:“我们之间,怕是不能用年龄来算尊卑吧……”
徐骄还不知道夭夭这么会吵架。嘴巴也这么厉害,真可惜,没有机会领教。
“明居正……”
明居正微笑点头,对徐骄说:“你可别犯病,公主是为你好。你也不想自己的命运,攥在一个女人手里。准备……”
二祭司清楚明居正起了杀心,悄悄靠近夭夭,想乘不备离开。但眼前,左右两边也都是人,围的死死的。
那黑漆漆的冰冷的枪口,喷着火星,要怎么躲……
虽然身上有伤,之前大战明帝耗费许多功力,但毕竟是绝顶大宗师的修为,岂能小觑。即便如此,她也没能躲开,何况还要带上夭夭。
但听徐骄连连冷笑:“你以为搞点兔子枪出来,就真能吓到我了。高手还是高手,你这些东西不够看……”
“徐骄,你非要违逆我?”公主怜叫道。
“什么叫违逆?又搬出你那副公主高高在上的架势跟我说话,我很不喜欢。”徐骄说:“就这么决定了。明居正,做人留一线,日后还能见。你若是觉得,你这几杆破枪就能决定一切,那你错了……”
心念动,一道蓝光带呜咽着划破苍穹。落日弓从公主府急淌的河水中窜出。带着轻啸,破空而来。轰一声巨响,插在长街之上,荡起的震波,像卷起一阵狂风……
它散发着阴森的气息,就像刚从古墓里刨出来。
“哼,有意思。这一夜,天下灵兵都露头了。”二祭司冷笑着:“徐骄,你还真有本事。承影的残躯,杀了人,吸了血。重新焕灵,变得如此有戾气。这法子,是山主教你的,还是你那神秘老师教你的……”
徐骄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明居正:“要不要试一试,是你那破枪快,还是我这落日弓快……”
明居正冷笑,低声对公主怜说:“得放她们走,天亮之后,要想稳住局面,还得靠徐骄……”
公主怜不忿。她实在不明白,徐骄为何如此和她作对。为了女人,自己难道不能满足他。为了权势,自己难道不能给更多。
明居正摆手:“两位,请……”
周围军士枪口低垂。
夭夭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二祭司拉住飞入夜色……
明居正看着两人离开,冲徐骄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扭头看向李渔。
“若你信得过我,王子泓留下。”徐骄说:“至于虞美人,我的看法,是逆贼谋乱屠宫时,她遇难了……”
李渔一下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阁老的想法。”又看向徐骄:“还是你们两人的想法……”
“重要么?”徐骄说:“无论是谁的想法,王子泓还是会成为天启帝。难道,这不是关键?有所得,就要有所失。不是赢了全部才叫赢。这就像命运,哪怕你是世间第一勇士,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李渔皱眉,他听得出徐骄话外的意思。
虞美人把王子泓紧紧抱在怀里:“你想分开我们母子?”
徐骄摇头:“问问你自己,是想王子泓登基为帝,成为一代名君。还是想他和你一起解脱。若是前者,你这个做母亲的,就非得狠下心来。若是后者,但愿你们来世缘分不尽,莫像今生这般折磨……”
李渔拉住虞美人,身形一闪消失。王子泓还是孩子,母亲突然不见,立刻吓得哭起来。
徐骄抱起王子泓,把他塞进公主怜怀里:“现在,是你这个姑姑展现母爱的时候了……”
公主怜根本不想放过虞美人,这是皇室的耻辱,怎能让她活着。可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王子泓的鼻涕眼泪,抹了一胸。顿时勾动母性,连哄带吓的不让他哭。
徐骄看她样子,好像没有做妈妈的经验,也不知怎么把阿奴养这么大的。冲柳木言招招手,后者缓缓走来,身边还跟着小胜王。
小胜王双手持刀,犹自不服输的样子。
“小胜王可要再试一次?”明居正说:“我以三十丈为线,凡能冲进三十丈距离的,都可以安然离开。”
小胜王环视四周,虽然身后还有小两万人,数量占优。但若还像先前那样,一阵砰砰之后,怕是也活不了几个人。
明居正竟有这种实力,他却毫无察觉。镇抚司哪还是一个衙门,分明是一支军队。
这些人的战力,素养,经验,和他手下比起来,就是大白菜。可他们手里的家伙,那是真吓人。若装备军队,战争将会是另一个样子……
小胜王不语,心里琢磨着如何脱困。却见徐骄突然对柳木言抱拳:“若有机会,一定去南越拜访柳老前辈……”
柳老前辈是谁,他不知道。这是句客套话,也是个提醒。
他是告诉柳木言:现在和她说话的,不是什么驸马徐骄,帝都权贵。而是修罗山盗,江湖一脉……
柳木言抱拳还礼:“家父定然高兴,能见到阁下这种人才。百越柳家,记下这份恩情了。”话不多说,抓住小胜王手臂,纵身一跃,出了包围圈。留下那两万手下,在夜色中茫然……
明居正摆手,砰砰砰,杀戮再次开始。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震耳欲聋的响声,吓得王子泓嚎啕大哭,气儿差点顺不上来。公主怜捂住他眼睛耳朵,躲去墙边……
刚开始的时候,徐骄还能听到喊杀声。那是血性,那是不屈,那是生命对一切压迫的抗争。没过一会儿,便再没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徐骄终于明白,在人类战争史上,为什么会有难以置信的屠杀存在。
他看着那些人手持刀弩,既不冲,也不逃,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原来,当战斗也只能换来绝望的时候,等待死亡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一阵硝烟过后,夜色再次寂静。
明居正和徐骄沉默看着垒满尸体的长街,血腥扑鼻而来。曾几何时,他们谁也不敢想,自己这一生会面对这样的场面。看着这么多死人,既不恐惧,也无触动……
“终于安静了。”明居正低声说:“你实在不应该让夭夭走。终有一天,你会死在这女人手上。”
徐骄也想过,可心里就是忍不住要救她。那是种太奇怪的感觉,就像不用经过大脑思考,就会发生的条件反射。
唉,看来夺情蛊的影响越来越严重。
“王子渊是不是也被你放走了?”明居正又问。
“这样不好么,你心里难道没有这个打算?”徐骄反问。
“外面越是不稳,你我越是可安。朝廷如果没有敌人,那你我的价值在哪里?”明居正说:“我没想过杀李渔,也没想过杀小胜王。只有他们在边疆为患,你我的存在才是有价值的。可是王子渊,此人心性,以及与天涯海的关系,也许会不可控……”
徐骄淡然一笑。
“别再提你那一套妥协的艺术了。”明居正说:“许多时候,你的妥协,只会让别人觉得软弱。”
徐骄皱眉……
轰,天空一声炸裂。
徐骄抬头一看,正瞧见三道耀眼的光芒,刺入乌黑的密云。
一声凄厉的龙吟,天空一下子变成苍茫的白,那是黎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