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缺闭上眼睛,久久未动。
当塞拉利昂被抹除的时候,在他【天眼通明】的注视之下,规则具现化的线条疯狂闪烁、重组、破碎、又重建。
构成国家存在的那张无形的“网”——承载着历史、文化、民族记忆、集体情感的微弱能量场,在秘境规则降临的那一瞬,如同暴露在强酸中的蛛丝,瞬间溶解。
他也看见了每一个独立的灵魂光点,在那片规则化的空间中,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的字节,从“存在”的状态,直接被置零为“无”。
不是毁灭,不是死亡,而是归零、抹去曾经存在过的任何信息、任何痕迹。
这才是“国家级秘境”失败惩罚真正的核心,一种对“存在概念”本身的强制格式化。
哈图在绝望的怒吼“为了塞拉利昂”,卡伊迪面对怪物悍不畏死的冲锋,奥苏梅纳手中那缕微弱却带着信仰温暖的光芒……
救济院里艾达嬷嬷浑浊却坚韧的眼神……
那个怯生生抓他裤腿又失望跑开的小男孩的笑容……
所有承载着这个国家“存在”的片段,连同脚下的土地本身,都被一股超越想象的力量,从时间长河中彻底擦除。
这比单纯的物理毁灭残酷万倍。
毁灭尚能留下废墟,留下回忆,留下仇恨或哀思。
而这种彻底的“抹除”,断绝了一切后续,断绝了任何形式的历史延续与情感归宿。
死亡尚有价值,而抹除,便是终极的虚无。
“原来如此……”林若缺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金属,“这便是是彻底的‘虚无’。”
伏羲权柄深处,伴随着林若缺此刻的感悟,猛烈的活跃起来了,散发出远比之前更凝练、更触及本质的波动。
林若缺额对权柄的掌控度,随着这刻骨铭心的见证与理解,悄然跨越了60%的门槛,来到了恐怖的70%。
代价,是一个卑微国家连同其上所有生灵的彻底消亡。
“唉……”一声沉重到几乎破碎的叹息终于从他喉间溢出。
他睁开眼,瞳孔里是看透冰冷的深邃与深深的疲惫,“原来,这就是……国家级秘境……”
在他身旁,露西依旧站在原地,望着脚下陌生的死寂焦土,又茫然地望向前方。
那个递给她食物的男孩、艾达嬷嬷、救济院的孩子……连同她短暂“安身”的地方,都不复存在了。
她的异色双瞳似乎失去了焦点,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茫然。
林若缺没有理睬她,【斯拉夫酒神之釜】出现在林若缺手中。
他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猛地灌下了一大口烈酒!
热辣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狠狠地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仿佛将他胸口那股几乎要凝结成冰的郁结之气狠狠地冲撞开一个缺口,让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情绪得以喘息。
“呼——”林若缺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浓郁酒气的气息,仿佛也将心中的那份冰冷与茫然稍稍驱散了一些。
他再次高高举起酒瓶,眼神中没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种庄重到近乎悲怆的决绝。
“这杯酒,敬哈图!敬卡伊迪!敬奥苏梅纳!敬这个国度所有的超凡者!”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异常清晰地在空旷的焦土上传开,带着穿透死寂的力量。
“你们面对绝望,未曾退后半步!以残破之躯,尽国士之责,燃尽最后一丝魂火,在这虚无的回响中留下了属于塞拉利昂的名字!”
话语铿锵落地,他手腕一翻,将晶莹的酒液泼洒向脚下土地。
“你们的英勇,不屈的脊梁,我……当永世铭记!”
他没有停歇,再次豪饮一口,滚烫的酒液让他的眼睛微微发红,胸中那股灼热感更盛。
“这第二杯酒……”
林若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目光似乎穿透了焦土,望向了那座已然消失的城市,那座小小的救济院,那些未曾留下姓名便已湮灭的、最平凡的芸芸众生。
“敬这片土地曾经拥有的、最坚韧的生机!敬那些在与血雾中挣扎求存的普通人……敬那些卑微却真实存在过的炊烟、汗水、期待与泪水!”
“纵然存在已被抹除,痕迹已被荡平,你们曾挣扎活过的证明……亦非虚妄!凡民之韧,微末之暖,将永远于我心中存在。!”
酒液再次倾泻而下,比第一次更加慷慨,如同祭奠一场宏大而无声的消亡。
烈酒浸润了更多的尘埃,形成一小片潮湿,顽强地对抗着虚无的吞噬力。
空气中浓烈的酒香与尘埃的土腥味混合成一种奇异而悲怆的气息。
敬完这两杯,林若缺没有再看脚下的酒渍与尘埃。
他收起了酒瓶,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明知毁灭终将降临,却只能做这最后的送行……”
林若缺喃喃自语,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对命运的抗拒,“这种滋味……真是令人讨厌……”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静止的露西,缓缓地动了一下。
她的动作很轻微,那双刚刚还空洞茫然的异色瞳,微微转动,落在了林若缺刚刚收起、握在手中的【斯拉夫酒神之釜】上。
酒壶表面古朴的纹路在死寂的阳光下,竟显得有些刺眼。
露西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是默默地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纤长,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干净,伸向林若缺,距离林若缺握着的酒壶只有咫尺之遥。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凝聚了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向林若缺看去。
林若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也读懂了她的目的。
没有询问,没有犹豫。
林若缺沉默地解开了系着酒壶的带子,将那个沉重的、泛着琥珀色光泽的酒神之釜,递了过去。
指尖没有一丝颤抖,传递酒壶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露西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它。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酒壶主人残留的体温,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掌心。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几乎与林若缺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
微微仰头,她拔开了壶塞。
壶身倾斜。
“哗啦——”
比林若缺之前泼洒更为庞大、更为慷慨的酒液,如同灼热的黄金瀑布,在死寂的戈壁上空倾泻而下!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林若缺之前祭奠时的慷慨陈词,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又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入焦土,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
“敬……你们。”
烈酒落尽。
露西缓缓放下酒壶,异色的双瞳不再空洞。
她将那沉重的斯拉夫酒神之釜,递还给林若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