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提最终彻底脱离那伪神之战的可怖余波，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的战士缓缓滑入相对平静的深海水域时，艇内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警报声终于逐一熄灭，只剩下系统自检的微弱嘀嗒声和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
死里逃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攫住了莱恩。他瘫在副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汗水几乎浸透了衣衫，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转过头，看向依旧稳坐在主驾驶位的幻曜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也许是道谢，也许是抱怨，也许只是单纯地需要确认同伴安然无恙。
然而，他看到幻曜辰的侧脸在幽蓝的屏幕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甚至比窗外深海的寒意更甚。
细密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角和鬓边，他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竟微微佝偻着，靠在椅背上，仿佛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夏洛克？”莱恩心中的庆幸瞬间被一股不安取代，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你……你没事吧？”
幻曜辰似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黑眸，此刻却显得有些涣散和焦距不清。
他看向莱恩，嘴角似乎想努力勾出一个让他安心的弧度，却只牵起一个极其虚弱无力的微笑。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执念的认真：
“你看……莱恩……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话音未落，他身体里那根紧绷到极致、乃至超越极限的弦，骤然崩断。
幻曜辰眼中的光芒彻底散去，头无力地垂向一侧，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直接从驾驶椅上滑落，重重地倒在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夏洛克！”莱恩的惊呼声瞬间变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慌乱。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倒在幻曜辰身边。
“夏洛克！醒醒！你怎么了？！”莱恩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他试图将幻曜辰扶起来，触手之处却是一片冰凉，而且异常沉重——那是彻底失去意识后的完全松弛。
“你这个疯子……混蛋……”莱恩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手忙脚乱地检查幻曜辰是否有明显外伤，一边试图将他拖到更舒适的休息区，“谁要你这样保护了……逞什么英雄啊……”
可他脑海里却反复回荡着幻曜辰倒下前那句微弱却坚定的话：“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那不是吹嘘，不是安慰，而是一个用行动乃至透支生命去履行的承诺。
莱恩看着地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的朋友——这个神秘莫测、在潜艇上违法安装鱼雷、总把他拖入险境却又一次次护他周全的男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恐惧、担忧、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切的不安与依赖。
在这与世隔绝的万米深海，唯一的同伴突然倒下，所有的重担瞬间压在了莱恩肩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
“没事的，夏洛克，你撑住……”他一边喃喃自语，更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边奋力将幻曜辰安置好，然后快步返回主控台，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却坚定地接过了潜艇的操控权。
潜艇静静悬浮在黑暗之中，艇外是未知的危险，艇内是昏迷的指挥官和一个临危受命、内心惶惑的古董家。
深海的寂静，从未如此沉重而漫长。
幻曜辰的意识仿佛从无底的黑暗深渊中缓缓上浮，最终挣脱束缚，重新降临于永恒世界的命运神殿。
与离去时相比，神殿的光辉似乎更加柔和了几分，那些流淌的星辰雾霭温柔地包裹着他疲惫不堪的意识核心。
他发现自己并非站立，而是无力地瘫坐在那属于他的、高耸而朦胧的王座之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了他，并非肉体上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干涸与疲惫，仿佛每一丝精神力量都被彻底榨干，点滴不剩。
他连抬起“手”查看的念头都难以凝聚，只能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这次真的是……燃尽了！\"
就在这时，幻老的声音再次传来，那惯常的沧桑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清晰的赞许：
“做得很好，换曜辰！”
仅仅是这一句简单的认可，却仿佛带着某种温暖的力量，让幻曜辰近乎冻结的意识稍微舒缓了一些。
紧接着，一道细小却异常明亮夺目的金光从廊柱后方一闪而出！
小黄龙欢快地绕着幻曜辰瘫坐的王座飞旋了两圈，然后发出轻轻的、带着亲昵和安慰意味的“呜嘤”声，用它那小巧玲珑的龙头，轻轻蹭了蹭幻曜辰模糊不清的脸颊部位，最后又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一股精纯而温和的龙源气息，如同最温暖的甘露，透过那轻轻一吻渗入幻曜辰枯竭的精神本源，虽然远不足以立刻弥补那巨大的亏空，却极大地缓解了那令人崩溃的虚弱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慰藉。
幻曜辰瘫在王座上，感受着小黄龙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幻老那难得的表扬，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回想起北海深处那惊心动魄的逃亡，想起莱恩最后那惊恐却安然无恙的脸庞。
尽管身体虚弱不堪，他的意识却缓缓勾勒出一个极其疲惫，却无比真实、无比满足的微笑的弧度。
“呵……”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般的笑声在他意识中回荡，“……总算……没食言。”
他守住了承诺，护住了想要保护的人。这种成就感，甚至暂时压过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虚弱。
然而，那伪神级胶鲨与乌贼犬搏斗时，所展现出的那种毁天灭地、近乎法则本身的恐怖威能，依旧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感知深处。
那力量……那才是真正足以纵横深海的伟力！
一股强烈的渴望在他虚弱的意识中升起：“伪神级……不知我何时……才能触及那般境界……”
那向往是如此强烈，甚至暂时驱散了疲惫。
但幻老的声音适时响起，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如同一盆冷静的泉水，浇熄了他有些躁动的念头：
“勿要好高骛远。根基未稳，便窥探过高之境，非是福缘，反是祸根。”
幻老的话语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
“当务之急，是彻底恢复你透支的精神本源。此次消耗远超以往，若留下隐患，恐伤及你未来道途。静心，凝神，引导吾予你的那一缕龙源，徐徐图之。”
小黄龙也在一旁乖巧地点头，发出轻轻的呜咽声，似乎在附和幻老的话。
幻曜辰心中一凛，立刻收敛了所有杂念。
幻老说得对，没有稳固的根基和完满的状态，一切追求都是空中楼阁。刚才那一瞬间的向往，确实是有些被力量冲昏头脑了。
他不再多想，彻底放松开意识，依循幻老的指引，开始全力引导那缕温暖精纯的龙源气息，缓慢而细致地滋养修复着自己干涸枯裂的精神世界。
这个过程缓慢而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但他心神沉静，再无波澜。
神殿之内，星辰雾霭缓缓流淌，无声地滋养着王座上那虚弱却坚定的意识。
小黄龙安静地盘旋守护在一旁，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
遥远的北海深处，潜艇内，幻曜辰物理意义上的身体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