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城休息处的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在范无言指尖缠绕片刻,终于消散在雕花窗棂间。他静静地凝视着那缕青烟,仿佛它带走了他心中的某种思绪。
范无言的目光缓缓落在案上那只锦盒里的九转还魂丹上。这颗丹药表层流转着莹润的光泽,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他的副手站在一旁,低声说道:“城主,这三枚丹药足够燕长老续上半条命了。”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动摇。
昨夜,燕云峰被抬回来时,情况十分危急。他的脏腑碎裂,伤口严重,连上品的疗伤药都无法止住鲜血的流淌。城里的存货早已用空,众人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而如今,这三枚九转还魂丹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然而,范无言却清楚地知道,这看似温润的橄榄枝背后,隐藏着不容拒绝的分量。范无言却没动那锦盒,只是拿起一枚通透的白玉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那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的房间里回荡,仿佛带着某种深意。
棋盘上的黑白子交错,构成了一幅错综复杂的局势图。这正是昨日七城对阵的战况,如今代表权贵派的黑子已折损大半,唯有中间那几颗白子还孤零零地悬在楚河汉界中央,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范无言的目光落在那颗代表风云城的白子上,嘴角忽然泛起一抹轻笑:“杨远间倒是会做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那颗白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明着是赠药,实则是在问我们——接下来,要落子在哪一边?”范无言的话语如同他手中的棋子一般,看似随意,却蕴含着深意。
一旁的鲁木云沉默不语,他自然明白范无言的意思。谁都清楚,如今改革派势如破竹,不仅掌握了资源分配的大权,而且在七城中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如果此刻风云城选择倒向改革派,那么至少能够拿到三座中品矿脉,甚至还有可能争取到秘境的额外名额。
然而,鲁木云的心中却有着一丝顾虑。他知道,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并非如此简单。改革派虽然目前看似强大,但权贵派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一旦风云城做出错误的选择,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您是担心……”鲁木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范无言心中的担忧,也明白这个决定的重要性。
“担心他那套‘资源普惠’,走不远啊。”范无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然后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窗边。
他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只见窗外是一片五颜六色的景象——那是风云城弟子们晾晒的剑穗。这些剑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故事。范无言的目光被这些剑穗所吸引,他不禁想起了那些被联盟登记在册的散修们。
这些散修们就像那些五颜六色的剑穗一样,虽然各自有着不同的色彩和特点,但却都被强行塞进了同一个修炼体系里。他们的资质参差不齐,有的天赋异禀,有的则平凡无奇。然而,在这个所谓的“资源普惠”政策下,他们都被给予了相同的资源和机会。
范无言的思绪飘回到了三年前,当时他去青雾山巡查时,曾经路过一处散修聚落。这个聚落是杨远间资助的,据说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那些散修们提升实力。范无言好奇地走进了这个聚落,发现里面有五十个修士。
他注意到,这五十个修士中有四十七个都拿到了联盟发放的淬体丹。然而,当他进一步观察时,却发现只有那个天生灵脉通透的少年在服用了淬体丹后能够有所突破。而其余的人,尽管耗费了珍贵的丹药,却连最基础的吐纳法都练不熟练。
范无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感叹道:“这些珍贵的资源,终究还是打了水漂啊。”他深知,每个人的资质和潜力都是不同的,简单地将相同的资源平均分配给所有人,并不能真正实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修炼之道,犹如攀登高峰,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绝不能像撒芝麻一样随意为之。”范无言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上官流那帮人将资源紧紧握在手中,却将其浪费在那些无能之辈身上,这种行为固然令人愤恨。然而,杨远间企图将资源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难道这样做就一定正确吗?”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年轻时在藏经阁中翻阅过的一本古籍,上面赫然写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是天道,也会留下一线变数,更何况是人力所能掌控的资源分配呢?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屋内的宁静。范无言眉头微皱,转头望去,只见负责照看燕云峰的医师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满脸凝重之色。
“城主,不好了!燕长老的灵力紊乱得非常厉害,情况恐怕……”医师的话还没说完,范无言的心便猛地一紧,他来不及多想,急忙迈步朝着内室走去。
进入疗伤密室后,范无言一眼便看到了躺在玉床上的燕云峰。只见燕云峰原本乌黑亮丽的发丝此刻已泛起了灰白色,仿佛被岁月侵蚀一般。他的胸口处,虽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却能清晰地看到皮肉之下有黑气在翻涌,那是霸天城主的暗劲侵入了他的经脉所致。
范无言深知,如果不及时用九转还魂丹来镇压这股暗劲,燕云峰恐怕不出三日便会灵力溃散而亡。
“拿一颗丹药来。”范无言的声音有些沙哑。医师连忙取过锦盒,刚要撬开丹药,却被他按住了手。
“剩下的两颗,送回去。”
医师愣住了,副手也急道:“城主!这可是缓和与改革派关系的好机会……”
“机会?”范无言凝视着燕云峰那苍白如纸的面庞,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两人年轻时一同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时的他们,都才刚刚踏入假仙境界,实力尚浅,但却充满了朝气与勇气。
在黑风渊,他们遭遇了一场可怕的妖兽潮。无数凶猛的妖兽铺天盖地地涌来,让人喘不过气。在激烈的战斗中,燕云峰为了救范无言,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承受了妖狼王一爪的重击。那恐怖的一爪,直接在燕云峰的后背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至今仍清晰可见。
范无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杨远间要的可不是什么盟友,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应声虫罢了。如果我们收下了他的药,那么在日后的资源分配上,我们还能有底气说个‘不’字吗?”
他拿起桌上的一颗九转还魂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燕云峰的口中。这颗丹药入口即化,瞬间化作一股温暖的洪流,如涓涓细流般涌入燕云峰的丹田。燕云峰的眉头微微舒展,原本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范无言直起身子,转身对站在一旁的鲁木云吩咐道:“去库房把那株五百年的紫叶芝取来,捣碎后给他敷在伤口上。另外,再传信给百草谷的老友,告诉他风云城欠他一个人情,务必请他前来一趟。”
鲁木云虽心有不甘,却还是领命而去。密室里只剩下师徒二人,范无言坐在玉床边,看着燕云峰鬓角新增的白发,忽然轻声道:“老伙计,你这一架打得不值啊……可你若醒着,怕是也会选同样的路。”
当年他们之所以选择做中间派,不就是因为看不惯权贵派的傲慢,也瞧不上改革派的理想化吗?修炼一途,天赋是基石,资源是雨露,可真正能登顶的,从来都是那些既有机缘、又肯拼命的人。杨远间想让雨露洒满每个角落,却忘了有些土地本就长不出参天树。
暮色漫进密室时,范无言终于走出内室。他看着案上那只还剩两颗丹药的锦盒,忽然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丹药受一颗,余者奉还。风云城愿守中立,静待天道公论。”
写完将纸条塞进锦盒,他对亲卫道:“送回杨远间的议事厅。顺便告诉他,七城修士的未来,不该由哪一派说了算,该由每个握着剑的人自己选。”
亲卫捧着锦盒离去时,天边正掠过一群归鸟。范无言望着那些鸟雀在暮色中自由盘旋,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改革派也好,权贵派也罢,终究是把七城当成了棋盘。可他们忘了,棋子若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棋盘,也该换个摆法了。
他转身走向演武场,那里传来弟子们练剑的呼喝声,清脆而有力。月光漫过场边的石碑,上面刻着风云城的城训:“不偏不倚,方得始终。”范无言抬手抚摸着冰凉的石碑,忽然笑了——或许这条路会难走些,但至少走得堂堂正正。
范无言那边传来的回音,犹如一块被极寒之冰淬炼过的石头一般,冰冷而坚硬。这块“石头”直直地砸进了杨远间的心头,让他脸上原本的笑意瞬间凝滞,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淌。
他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烟雾一般,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带着他刚才因为局势顺意而略微扬起的语调,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地掐断了。
杨远间紧紧地捏着手中的传讯符,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由于太过用力,他的指节都开始泛白,隐隐透出一丝血色。而在他的眼底,更是掠过了一丝明显的不耐与冷峭,仿佛对范无言的回应充满了失望和不满。
“都到这个时候了……”杨远间低声呢喃着,声音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无奈。他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地敲击着,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就像是他心中那股被压抑的情绪在不断地撞击着他的理智,想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只见天边的云层正被狂风席卷着,急速地变幻着形状,时而如汹涌的波涛,时而如狂奔的野马,时而又如狰狞的巨兽。这景象,与如今七城的局势竟是如此相似,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而在这风起云涌的局势中,风云城却选择了独自对抗改革派和权贵派这两大势力。然而,范无言和那些所谓的中间派,却依然抱着他们那套“中立”的说辞不肯放手,仿佛还沉浸在“谁也不得罪”的美梦中,没有意识到现实的残酷与无情。
杨远间看着窗外的云层,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奈和悲哀。他觉得范无言和那些中间派的想法简直可笑至极,在如此激烈的权力斗争中,又怎能有真正的“中立”可言呢?
“也罢。”杨远间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狠厉,“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没给他们机会。”他站起身,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七城布防图,最终落在代表天启城和风云城的标记上。
“望月城的实力还是弱了一些,不过消耗一下风云城的战力还是不错的。”他语气笃定,像是早已看透了结局,“这场七城大比的决赛,终究是天启城对上风云城。到了那时,有些人怕是还没看清,这散修联盟到底谁说了算。”
他抬手一挥,案上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是该让他们长长记性了。传我的令,让望月城全力消耗风云城的战力,最后让天启城给范无言送份‘大礼’——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顽固不化的,只会被碾成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