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池畔，雾气氤氲，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宛如流动的乳白绸缎，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池水温润如脂，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令人心神俱醉。
柳如烟坐在池边，手中握着一块温热的毛巾，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初生婴儿，轻轻擦拭着林逸的脸颊。
林逸躺在万年温玉雕琢的池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却平稳规律，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梦境。他的眉宇间仍残留着战斗后的疲惫，却又因温玉池灵气滋养而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
「林逸，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柳如烟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境，却又饱含深情与不舍，「云梦仙子说，你这次伤了本源，需要好好休养。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低头看着他，眼神柔软得如同春水融雪，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眷恋与担忧。她不知道，不远处树影婆娑之间，有一道身影正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是嫉妒、痛惜、愤怒与无力交织的深渊。
林默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这幅静谧而美好的画面，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多好的姑娘啊。
她还沉浸在爱人得救的庆幸中，还把那个女魔头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深情，她的守护，在云梦仙子眼中，只是催化祭品的最佳养料；她离死亡，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告诉她真相？
不。
林默瞬间否定了这个念头。
以柳如烟的性子，若得知真相，要么会立刻去找云梦仙子拼命，要么会陷入绝望与恐慌，无论哪一种，都会立刻惊动那个女魔头，加速他们的死亡。他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从树后走了出来，脚步放得很轻，仿佛踩在云端，生怕惊扰了这份虚假的宁静。
「师弟，你来了。」柳如烟听到动静，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憔悴的笑容，眼角微红，像是刚刚哭过，却又强撑着坚强。
「嫂子。」林默低声唤道，目光落在林逸身上，声音沙哑：「师兄他……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柳如烟叹了口气，眼圈微微泛红，语气中满是心疼与无奈，「不过仙子说了，师兄的状况很稳定，这是好事。多亏了仙子，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云梦仙子的感激，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进林默的心脏，刺得他几乎窒息。
「是啊……多亏了她。」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翻涌的杀意，仿佛连呼吸都要压抑。
他走到池边，看着昏迷的林逸，心头翻滚着万千思绪：
这就是师兄用性命换来的信任？这就是他拼死守护的同门？
他以为的世外桃源，原来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而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仙子真是心善。」柳如烟没有察觉林默的异样，兀自感叹道，眼神明亮如星，「她不仅救了林逸，还说我们修为浅薄，留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特许我们在此修炼。这里的灵气好充裕，我感觉我的瓶颈都有些松动了。」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好一个「有个照应」。
这是怕他们跑了，把他们圈养起来。
还用灵气诱惑他们，让他们放松警惕，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等死。
好手段！
「林默师弟，你也别太担心了。」柳如烟反过来安慰他，语气柔和，带着几分关切，「仙子法力通天，一定能治好师兄的。你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也去歇息一下吧。」
「我没事。」林默摇摇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陪你们。」
他必须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他不知道云梦仙子什么时候会动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们身边，哪怕只是一秒，也要替他们挡住那一道通往地狱的门。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如风拂竹，似雪落空谷：
「你们都在。」
云梦仙子踏着雾气而来，白衣胜雪，长发如瀑，身姿飘然若仙，仿佛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人，美得令人屏息，却又令人胆寒。
柳如烟立刻站起，恭敬行礼：「拜见仙子。」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不存在的空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跟着躬身行礼：
「拜见仙子。」
他的头颅深深低下，不是因为尊敬，而是为了不让对方看到他眼中无法抑制的恨意——那是一种即将爆发的火山，沉默之下藏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不必多礼。」云梦仙子声音淡然，目光落在林逸身上，语气竟带着几分慈爱，「他的情况还算稳定，道果虽有损伤，但根基未失，温玉池的灵气正在慢慢滋养他。」
她的话听起来充满了关切，可林默知道，那不过是蜜糖包裹下的毒药，是诱饵，是陷阱，更是审判前最后的温柔。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救赎，这是驯化。这不是庇护，这是囚禁。这不是慈悲，这是屠戮前的序章。
柳如烟闻言，脸上顿时浮起一层如春水初融般的喜色，眸中似有星辰闪烁，轻声道：「多谢仙子！」她的声音清越如铃，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娇羞与感激，仿佛一缕晨光穿透了幽谷寒雾。
云梦仙子微微颔首，动作极淡，却如风拂古松，自有威仪。她目光缓缓转向林默——那一瞬，林默只觉心头猛地一沉，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四肢百骸皆僵硬起来。他感到自己像是落入深渊的猎物，正被一条盘踞千年的毒蛇死死盯住，鳞片微颤，吐信无声，却已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情绪嗅了个通透。
「林默。」
这二字出口时毫无波澜，却像一道惊雷劈入耳膜。
「弟子在。」林默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语气平稳得近乎冷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早已习惯跪拜于神明之前，哪怕心口翻涌如潮。
「抬起头来。」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滞，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钉在原地。他不敢动，也不敢喘息，只能用尽全身意志力，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抬起脸庞，迎向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
不是凡俗女子的明媚动人，也不是修士眼中常有的锐利锋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潭，静谧如古井，却又藏着无尽风暴。它不带温度，也不含恶意，却能轻易剥开人心最深处的伪装，照见那些藏匿已久的执念、恐惧与不甘。
林默强迫自己直视她，脑中一片空白，连心跳都几乎停滞。他不敢有任何念头——不敢去想祭坛上那道血色符文，不敢去想《太上夺天录》中记载的禁忌秘术，更不敢想象若被识破身份后会遭受何种炼魂之刑。他怕极了，怕一丝情绪的泄露，都会在这双眼睛里化作铁证。
片刻之后，云梦仙子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山涧流水：
「你的根基很稳，心性也不错。」
此言一出，林默心中警铃大作，如遭雷击——来了！她开始评估他这个「后备祭品」了！
紧接着，她又道：
「只是，你似乎心事重重，灵力运转略有晦涩。」
话音未落，只见她纤指轻抬，一道柔和至极的灵光自指尖逸出，宛若月华倾泻，悄然落在林默眉心。
那一刹那，林默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冰泉刺穿经脉，从骨髓深处泛起一阵战栗。那灵光并非攻击，却比任何刀剑更为锋利——它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洞察力，瞬间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之间，扫过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络、每一个微小的灵力节点，甚至深入灵魂深处，将他所有隐藏的秘密一览无余。
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无法掩饰。
「弟子……只是忧心师兄的安危。」林默低下头，声音低哑，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与焦虑，仿佛一颗破碎的心正在滴血，「他昏迷至今，生死未卜，我日夜惶恐，难以入眠。」
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解释，也是最合理、最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