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开始借口熟悉环境,在岛上四处游走。这座岛屿虽不大,却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古怪:灵气浓郁得近乎饱和,却又被某种无形之力牢牢锁住,如同被驯服的野兽,只能乖乖待在圈内,不敢越雷池一步。所有的灵气,都像是被精心调配的贡品,最终汇聚于一处——云梦仙子的主修室。
他不敢靠近那里,但直觉告诉他,秘密就在其中。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这一日,柳如烟正轻轻为林逸擦拭脸庞,指尖拂过他苍白的脸颊,低声诉说着过往点滴:“师兄啊……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曾在溪边捉鱼,你说将来要带我去东海看日出……那时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哽咽,“现在我才明白,你一直都在等我。”
林默站在不远处,望着两人之间的温情脉脉,心头却一片冰凉。他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如负千钧,绕到了岛屿背面——那道无声瀑布的源头。
瀑布水流潺潺,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杀机。林默蹲下身,拨开藤蔓,赫然发现一道隐蔽至极的裂缝,从中涌出的并非寻常水源,而是流动的灵液,散发着淡淡的金芒。他屏息凝神,侧身钻入其中。
密道蜿蜒向下,墙壁上刻满了繁复古老的符文,每一个都蕴含强大的封印之力,仿佛只要触碰便会引来雷霆万钧。这些符文并非死物,它们竟在微微颤动,如同活物般吞吐着幽光。
终于,尽头是一座石室。
石室中央,赫然是一座黑色祭坛!
祭坛通体漆黑如墨,却非死寂之色,而是流动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纹路,宛如活蛇盘踞其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气。黑气袅袅升腾,汇聚于祭坛上方,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如同通往深渊的大门,吞噬着一切光明。
而在祭坛四角,分别锁着四道虚幻的影子——那是生魂!
他们被困于无形枷锁之中,痛苦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灵魂被强行抽取,注入漩涡之中,化作滋养祭坛的能量源泉!
这是什么邪功?!
林默浑身战栗,冷汗浸透衣衫,几乎无法站立。他颤抖着走近,借着符文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墙上悬挂的几幅兽皮卷,上面的文字古老而狰狞:
《太上夺天录》。
「……引天地大气运者入『道解』之境,以其身为炉,以亲近者之魂为『引』,燃魂为祭,夺其道果,可破天道桎梏,立地飞升……」
轰!
林默的脑子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冻结。
以亲近者之魂为『引』……燃魂为祭……
亲近者之魂……
他猛地回头,望向温玉池的方向——
柳如烟!还有自己!
他们,就是云梦仙子准备用来「养」成的「还魂引」!
这个女人,她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她救师兄,根本不是为了救他,而是要把他当成飞升的祭品!而他们两个,就是点燃祭品的火种!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皆为之冰封。
什么云梦仙子,什么心怀苍生!全都是伪装!这分明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魔头!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缓慢而从容,像是踩在人心上一般。
林默瞳孔骤缩,身影一闪,瞬间躲入祭坛后方的阴影中,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融入黑暗本身。
云梦仙子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祭坛上痛苦挣扎的四道生魂,秀眉微蹙,语气带着一丝厌烦:「废物,四头千年妖王的魂魄,竟连这点魔气都炼化不了。」
她伸出纤纤玉指,凌空一点,一道纯净的灵光打入漩涡之中。刹那间,黑气翻涌的漩涡稳定下来,旋转得更加迅速,仿佛一头饥渴的巨兽终于找到了猎物。
她喃喃自语,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却比任何诅咒都要可怕:
「林逸的道果,远比想象中更纯粹。普通的『引子』怕是力有不逮……看来,必须用那个女娃的生魂做主引了。她对林逸情根深种,魂魄相连最是紧密,用来做『引』,效果最好。」
顿了顿,她目光微闪,语气转为冷静计算:
「至于那个林默……资质倒是不错,正好可以作为后备。万一主引不够,再搭上他一个,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躲在阴影里的林默,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擂鼓,每一声都像要撞破胸膛。
他蜷缩在祭坛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冰,一块被钉在原地的冰。
他甚至不敢呼吸。
空气中的莲香,此刻闻起来却像是催命的毒药,每一缕都带着血腥味,勾起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与绝望。
云梦仙子还在自言自语,声音轻柔,却如刀锋划过耳膜:
「不过,那丫头情根深种,神魂脆弱,若是强行抽取,恐怕会提前崩溃,影响『引』的品质。」
她微微皱眉,仿佛在琢磨一件棘手的工具要如何使用才能效果最大化。
「得想个法子,让她心甘情愿才好……」
那一刻,林默终于明白——
这不是一场阴谋,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献祭仪式。
而他自己,不过是这场盛宴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即将成为点燃圣火的柴薪。
她缓步踱至祭坛之前,足尖轻点地面,仿佛踏着无形的音律,每一步都带着某种沉静而诡谲的韵律。指尖如蝶翼般缓缓抬起,轻轻触碰那盘踞于石面之上、宛如活物般的血色纹路——那些纹路并非简单刻痕,而是以秘法凝练而成的古老符文,隐隐泛出暗红微光,似有生命般微微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她的目光幽深如渊,唇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或许……可以制造一个幻境,让她在梦中与林逸长相厮守,爱意最浓烈之时,便是献祭的最佳时机。嗯,就这么办。」
声音低柔得如同耳语,却像冰刃划过人心。她满意地点点头,眼底掠过一抹近乎狂热的满足——那是智者对陷阱完美布局后的欣然,是恶魔在即将吞噬猎物前的轻笑。
此时此刻,林默正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牙齿早已咬破嘴唇,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混杂着绝望与愤怒的气息。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也听见了脑海中那个冰冷又清晰的词:
幻境?心甘情愿?
这个女人,要把柳如烟的灵魂骗出来,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再投入烈火!
恶毒!
彻头彻尾的恶毒!
云梦仙子检查完祭坛后,满意地抚过每一寸纹路,仿佛抚摸一件珍宝。她转身离去,裙裾划过空气时带起一阵凉风,如同蛇信轻吐,冷冽而致命。莲步轻移间,脚步声一步一步敲打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那是死亡倒计时的鼓点,是他无法逃脱的命运节拍。
他全身肌肉绷至极限,每一根筋骨都在颤抖,随时准备暴起扑杀。只要她回头一眼,哪怕只是一瞬,他便会用尽毕生所学,哪怕只能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也要撕碎这虚伪的安宁,哪怕死亦无悔!
但她没有。
甚至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她甚至未曾朝这黑暗中的影子多看一眼。
在他眼中,或许不过是一粒尘埃,一缕无人在意的残影。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散于山洞深处,仿佛从未存在过。
许久之后,久到林默几乎以为自己已与石壁融为一体,才敢小心翼翼地松开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放松僵硬的身体。冷汗早已浸透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此刻一阵山风从裂缝吹入,夹杂着潮湿的苔藓气息与远处灵泉的清冽,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活下来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座邪恶的祭坛——它静静矗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能量,像是某种远古邪神沉眠的巢穴。他又望向墙壁上的《太上夺天录》,那卷兽皮书页早已被岁月磨得发黄,但每一个字迹都如同烙铁烫进脑海,灼烧着他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温存。
他没有去碰那兽皮卷。
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因为一旦触碰,便意味着承认这一切早已注定——命运的齿轮早已转动,他们不过是其中一颗渺小的齿轮,被碾压、被利用、被牺牲。
他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
他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无声无息地钻出裂缝,动作敏捷得如同鬼魅。藤蔓在他手中重新归位,缝隙被巧妙掩盖,连一丝风都无法察觉他曾来过。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朝着温玉池的方向狂奔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再等了,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