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逼仄如棺,墙壁泛着金属的黯淡光泽,空气仿佛凝固,冷得像墓穴深处未化的霜。
柯琳静静坐在角落,双手被手铐束缚,身体疲惫,却没有颤抖。
她的眼睫垂落,微不可见地颤动着。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记忆在沉海中苏醒,黑暗的水草缠绕着她的意识,把她向某个古老而熟悉的深渊拖拽。
她闭上眼。不是逃避,而是接受。她接受这份孤独、这份压迫,就像接纳一块熟悉的石头,沉在心湖最底层。
而就在闭目的瞬间,那石头震颤了。她的意识无声跃起,像一道无形的光穿过囚室的金属墙体,穿过沉重的空气,穿过这座政府机关的地基,向外飘去——
遥视启动了。
她无需刻意唤醒,它如同肌肉记忆,潜伏在她神经的缝隙里,如今因这熟悉的幽禁和压迫自动浮现。
她必须聚焦某个地点。她选择了第一个目标——审讯室——那是刚刚FbI长官哈罗德对她讯问的地方。
意识如光般滑入那间房间,穿透灯光与空气的层次,她如同站在房角,旁观着现实,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哈罗德正背手踱步,眉宇沉重。静立在哈罗德身旁的探员低声说着:“长官,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柯琳不配合,该怎么办?”
“不给她水和食物。”哈罗德的语气冷漠如刀,“等她身体虚弱、意志涣散的时候,再让催眠师来,在她的潜意识里植入我们需要她完成的‘任务’。她只是个年轻女孩儿,很快会屈服。”
探员略显犹疑地问:“长官,您为什么认为她真能说服特斯拉给出核磁死区消除技术?”
哈罗德停下脚步,语气里多了几分不甘:“我并不能确定,只不过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赌。罗斯福总统需要答案——无论答案是好是坏,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柯琳听着这场阴谋,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慌。
反而,是一种被剥开的清醒涌上来——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堵住,一根撬动特斯拉的杠杆。他们想用她打开一扇通往核磁死区消除技术秘密的大门。
她不慌。她只在心底安静地建立了一道防线。
接着,她转移了焦点,聚焦纽约客酒店3327号房间。
特斯拉正坐在窗边,身披灰色长袍,像一尊时间的化石。他手中翻着资料,是奥本海默刚送来的——其中是关于核弹开发遇到的临界障碍。
他的目光专注,仿佛在与那些图纸上的数学结构沉默对峙。他一动不动,像在等待某种顿悟的降临。
柯琳的意识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凝视。她忽然感受到特斯拉身上的某种“真空”,那是天才才有的寂寞,仿佛他站在所有人类认知的边缘,孤身望向深渊。
然后,她切换到另一个地点。
黑羽曾告诉她那里是他即将转移时空机器的目的地——另一座废弃地下仓库——某个城市的断裂角落,灰尘和铁锈组成的边缘空间。
画面起初模糊,像雾中的残影。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到黑羽正开着那辆重新包装过的卡车,卡车的封闭舱里,应该就是时空机器。卡车缓缓驶入仓库内部。
仓库深处空旷沉寂,墙壁上剥落的漆皮像风干的伤口。他下车,检查周围的环境,动作警觉又小心。
但柯琳在遥视中感知到一双眼睛。冰冷,幽暗,如同潜伏在时间裂缝中的掠食者。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凝视——她曾在萨卡尔身上感受过这种“意识冷流”。
是的。有人在盯着黑羽。只怕一直都在盯着他。
她下意识向黑羽发出一道意识波:“有人在盯着你。”但不确定黑羽是不是能接收到这意识波。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心灵震荡的涌动。
黑羽心中一凛,猛然站定。他像被电击一般抬头环顾四周,神经紧绷,视线在每一道阴影中来回扫射。但什么都没有——空气只是死寂。
他没有动。他知道,如果真的有人在看他,那对方肯定也在等他“做点什么”。
柯琳在意识中沉静下来,她知道不能再继续遥视下去。如果她能感受到有人和她一样在遥视黑羽,那那个人应该也能感觉到柯琳的遥视。
遥视者之间是可以“互感”的,他们是以意识共振网交流的猎手。
也许是萨卡尔的人? 也许是其他有遥视能力的FbI的人? 无论是谁,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时空机器。
而时空机器是他们能回到未来的唯一希望。
此刻她被囚于密闭的空间,无法行动,无法联络。不行,她必须要先出去,才有机会讨论下一步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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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琳缓缓睁开眼。
意识回归现实,囚室依旧冰冷,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金属气味。她的胸腔愈发沉重,氧气仿佛被抽干。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离开这里。
逃出去?不可能。监控、封锁、武装警卫都堵死了这条路。她不可能当着FbI的人的面转化为四维空间生物,从这里离开,那太招摇了。那么,只剩另一种方式——假意服从。
她斜倚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敲了敲那层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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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她被FbI探员押送着离开了囚室。车子穿行在夕阳的余晖中,驶向曼哈顿最繁华的地段。
纽约客酒店楼下,FbI探员低声道:“接下来,柯琳,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打动他。”
“你们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 她不问,而是陈述。
探员讪笑了一声:“这是联邦程序,不必在意。”
电梯轿厢在沉默中上升,灯光映照在她的眼中如一片冷火。她早已想好每一步。
当数字停在33层,门打开,她走向熟悉的3327号房,门板上隐约还有她曾经留指的灰尘印。
她敲了敲门。
门开了——特斯拉站在门内,略显疲倦,但目光仍如星辰般深邃。
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柯琳传送出一条意识波:“你有办法干扰窃听器,对吗?”
特斯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他转身,走向老式留声机,把音量调至最大,那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弦乐轰鸣在整间套房内回响。
柯琳从衣襟中取出那个小巧的黑色装置——窃听器,随手扔在桌上。
“我们需要更安全的空间。”她低声说。
她走出门,在走廊尽头试探几扇房门。终于,在一间尚未打扫的空房前,她弯下身,从靴筒中抽出一截细铁丝。几秒钟后,门“咔哒”一声开了。
两人迅速闪入室内,反锁。
房间里窗帘拉着,光线昏黄。
柯琳倚墙而立,直视着特斯拉:“FbI抓了我,他们有点失去了阵脚,他们想让我劝说您交出核磁死区的技术方案,交给奥本海默。”
她顿了顿,看着特斯拉脸上那不动声色的沉思,“他们赌我能说服你。但我知道,这简直是白日做梦。”
特斯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纽约灯火交织的夜色。
“我大致不会交出这项技术,”他声音低沉,“我不想看到它演变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战争正在酝酿,我能感受到……就像雷电在云层中隐隐滚动。”
他转身看向她,目光中是一种苍老而沉静的信任:“但,我可以把这项技术给你。你来决定要不要使用。毕竟,你是时空警察。你们对历史走向的掌控,比我们这些被困在时间之中的人要清晰得多。”
柯琳怔住了。
“你……想让我来决定?”她喃喃道,“不,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一旦带走这些内容,哪怕是你的一页笔记、一段思想,历史将不再是原来的轨迹。”
特斯拉微微一笑,那笑意中藏着疲惫和孤独。
“但我已命不久矣,”他说,“我不希望我的研究成果落入FbI之手,也不希望被完全掩埋。艾森·布莱克告诉我,他可以把我的大脑拷贝进未来。我起初拒绝,但现在……我选择信你。如果是你,也许我可以接受这项提议。”
“我把这些成果给你,不是让你用来干预战争——而是让我的这些研究成果活下去。或许,对于你们这些来自未来的人,这些科学技术并没有什么价值。”
柯琳沉默地凝视着特斯拉。
她明白了:这不仅是一份数据、一段思想的传承。这是一个时代的烙印,一个老人对未知未来的托付。
她缓缓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所以,你同意我们复制你的意识?”
特斯拉靠坐在床边,仿佛卸下了最后一层防备,“是的。” 他看着她,眼中那抹光仿佛跨越了整个世纪:“而你,就是我最后的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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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空气里透着夜雨初歇后的凉意,街道湿滑,灯光在水洼中摇曳。
柯琳走出纽约客酒店大门,神情平静,步履却有一丝迟缓。FbI的那位探员已等在路边的车旁,车门半开,显然对她此行满怀期待。
她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小窃听器递给他。
“特斯拉并不掌握你们要的核磁死区消除技术。”她淡淡说道,“你们恐怕要失望了。而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
探员微微皱眉,正欲说什么,马路另一头,一辆黑色轿车悄然驶来。
车在他们面前稳稳停下。车门打开,一名穿黑西装的男子走出,神情冷峻,动作干净利落。他掏出证件,对FbI探员简短亮了一下:“我奉命来带走她。”
探员面露不悦,却没有阻拦。他看了柯琳一眼,显然知道,这已不是他能插手的层级。
柯琳犹豫了一瞬,却还是上了车。她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场更深层次的棋局。
车子驶入夜幕。驾驶座上的黑衣人没有回头,只低声道:“萨卡尔先生很担心你的安全。”
这句话像一根钝钉,缓缓扎入柯琳的神经。她终于明白,萨卡尔从不是孤身一人。他们蜥蜴人有一张隐秘的网,一张深不可测、遍布各地的代理人网络。
也许他们和他一样,掌握着遥视、催眠、意识锁链之类的能力。她、黑羽、皮克斯、艾森·布莱克……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萨卡尔的掌控之中。
车停下了。黑衣人下车为她拉开门。“萨卡尔先生在餐厅等你。”
那是一家昏暗而雅致的餐馆,低调到几乎与城市背景融为一体。萨卡尔坐在角落,一张昏黄吊灯下的餐桌旁。他身穿深灰色风衣,十指交叠放在桌面,如石像般等待。
看到柯琳走来,他微笑,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是一种冷漠的审视,如同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是否出现裂痕。
“坐下。柯琳。”他说,“饿了吧?吃点东西。”
他随手扔给她一个熟悉的信封。她认得,那是她今早在酒店前台为他留下的,里面写着“我出去逛逛,不必担心”的便签。
“怎么样?”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揶揄的笑意,“这一天你逛得挺愉快?给我讲讲你去哪儿了。”
他显然话中有话。
柯琳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恐惧。那不是来自肉体的威胁,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感受:无论她逃多远,都逃不出萨卡尔的注视。他随时能找到她——甚至在她思考“如何脱身”的那一刻,他也已经预知了结局。
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仍然要她自己开口。仿佛在测试她是否“还听话”,是否还是那个“他培养的小白兔”。
“我被FbI带走了。”她平静地说,声音里透出一丝倦意,“他们想让我说服特斯拉交出那项技术。可惜……特斯拉不听我的。”
她伸手拿起一块面包,轻轻咬了一口。饥饿感终于浮现出来,而对面这场无声的斗争,反倒令她想起身体的基本需求。
她抬起头,观察萨卡尔的表情。他毫无惊讶之色,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柯琳……”他轻声唤她的名字,语气表面温柔,却透出一丝控制的压迫。“你想要离开我吗?”
他冰凉的指尖缓缓碰上她的手背,那一瞬间,柯琳仿佛被针刺一般抽回了手。
她眼神坚定:“我只想知道我是谁。我以前的记忆,在哪儿?”
萨卡尔收回手指,脸色一冷,眼底掠过一抹怒意,转瞬即逝。
“你只需要知道,你属于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硬,仿佛一道铁闸,“信任我,我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安全、权力、地位、未来。”
柯琳冷冷看着他:“除了我已经失去的记忆,是吗?”
萨卡尔没有回应。他眼神深不可测,脸上却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一餐,终究是不欢而散。
柯琳离开时,没有回头。
夜风从街头吹来,她感觉自己像站在命运与命令的交界处。她紧了紧衣领,自己不过是一个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