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皓清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目光缓缓抬向夜空,望着那轮悬于墨色天幕中的月亮,月光清辉洒在他脸上,映出几分凝重。
他顿了顿,才开口问道:“那……张叔可知道,那些天里,与先生接触过的人,都有谁?”
张津俞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地答道:“也都是些寻常的大臣……再就是都察院内部的同僚罢了,本也没什么特别的。”
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猛地瞪大,脸上露出几分恍然又带着惊疑的神色,迟疑着说道:“不过……我忽然记起一个人。这个人……好像……名叫路保祥。
就是自打他见过伯父之后,伯父便开始事事亲力亲为,整个人骤然忙碌了起来,连歇息的时辰都少了许多。”
“路保祥……”
孟皓清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脑海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明明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熟悉,却怎么也抓不住那点模糊的印象。
他眉头紧锁,喃喃自语:“不对,这个人我定然是认识的,而且分明是见过的……我和他之间,应当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这人……到底是谁?”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试图从记忆深处挖出些线索,眼神里满是困惑与焦灼。
张津俞见他这般模样,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劝诫:“哎!孟大人……伯父的事情,你还是别再插手了。
我知道,伯父自小看着你长大,教你读书写字,这份师徒情谊深厚,你自然不肯袖手旁观。可是……”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我还是说最后一句吧,这事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想想,陛下为何会下旨让都察院去调查朝中大臣与李青的来往?伯父生前曾隐约提过一句……与李青有来往的这个人,恐怕是个大官啊……”
孟皓清闻言,眉头猛地一皱,心头一紧,追问道:“大官……多大的官?难道比我父亲的官职还要大?”
张津俞连忙微微压了压手,示意他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才凑近说道:“那自然是没法跟相国大人比的。可这背后之人,怎么说也是正二品之上的官职。
也就是说,这次牵扯进来的人,恐怕多如牛毛。
也正因如此,陛下才不敢把这桩案子交给探清府,他是怕你性子刚直,一旦查起来便不管不顾,大开杀戒。
更何况眼下又临近将士检阅的日子,若是因此闹得朝堂动乱、人心惶惶,那可如何是好?所以才特意让伯父带着都察院的人来暗中调查。”
为张凌云守灵的这一整晚,孟皓清几乎未曾合眼,目光始终落在灵前那具静静停放的棺木上,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方才的对话。
直到第二日寅时末,天光尚未破晓,负责丧仪的人轻声通报时辰已到,那沉重的棺材盖子便被缓缓抬起,又一点点落下。
孟皓清眼睁睁看着棺盖一寸寸吞没棺中那张熟悉的面容,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他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发不出一点声音,内心却在疯狂咆哮,想让那个从小教导他、疼惜他的小老头再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看他。
可最后一丝缝隙终究还是被彻底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随着司仪高声唱喏一声:“起灵!”
早已等候在旁的抬棺队伍便缓缓起身,承载着棺木的灵柩被稳稳抬起,顺着预先铺好的白布,缓缓走出了安乐宫。
孟皓清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那棺木一同被带走了。
卯时末。
孟皓清匆匆脱掉身上的丧衣,指尖因动作急切而微微发颤,叠放衣物时,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甚至来不及换件更妥帖的常服,便带着一身未散的肃穆气息,马不停蹄地赶往东宫。
此刻他心中清楚,满朝上下,唯有太子能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相告,这念头如同一团火,催着他脚下生风。
穿过层层宫墙,东宫熟悉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
刚踏入院门,便见高箐箐正提着水壶在廊下浇花,清晨的阳光洒在她发间,水珠从花叶上滚落,溅起细碎的光斑。
她一眼瞥见孟皓清,脸上立刻绽开明媚的笑意,清脆地喊了声:“哥~”
孟皓清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丝毫未停,语气带着难掩的急促:“我找殿下有些事。”话音未落,人已走过她身边。
高箐箐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去,握着水壶的手顿在半空。
方才那一眼,她分明瞧见孟皓清眼底的凝重,往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像淬了冰,连声音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绷。
这般严肃的模样,定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了,她望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不安。
孟皓清走到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屋内檀香袅袅,太子正坐在案几前批阅文书,闻言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并无半分惊讶,反倒像是早有预料,缓缓开口道:“来了?早知道你肯定得来找我。”
他顿了顿,抬手示意:“坐吧。”
太子提起茶壶,滚烫的热水注入青瓷茶杯,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清俊的面容。
他将沏好的茶往对面的位置轻轻一推,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孟皓清依言坐下,指尖握住温热的杯壁,抿了一口茶,茶水的清苦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头的焦灼,他轻叹一声:“哎!殿下……既然知道我会来,想必也清楚我要问什么吧。”
太子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昨天你那般动怒,连父皇的面子都不给,我又怎会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孟皓清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语气恳切:“殿下还是跟我说说……我走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沉了下来:“哎!根本不是你走的这几天发生的。
早在你从杜州回来没几天,这一切就已经在暗中调查了。
只不过父皇对外封锁了所有消息,连你也瞒着,甚至……我起初也毫不知情。”
一句话落地,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衬得这沉默愈发沉甸甸的。
孟皓清望着太子平静的侧脸,心中翻涌不休,原来许多事,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