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孟怀瑾便来到了冯家大府。
冯家乃青禾镇的富农大户,镇外农田十几里,冯家独占半数,声势赫赫,无人不知。冯老爷年已耳顺,须发皆白,为人和蔼大方,逢人便笑,镇上谁提起他,都要赞一句“老好人”。
可这老好人有个毛病——怕死得紧,常年请些道士来家,摆酒设宴,听他们讲些求仙问道的奇闻轶事。早年还曾出重金,遣人上莲山寻莲花道君,只求一枚延年益寿丹,盼能长命百岁。
最近不知怎的,冯老爷好像受到了刺激,特别是莲花道君差点将青禾镇劈成两半,而后又没多久,福地里就有人飞升上界,从那以后,冯老爷就像中了邪一样,天天求仙问道,找人寻求丹药。
而恰好又是这段时间,有人声称炼制出“延年益寿丹”,听说服用后,生了个孩子,为此冯老爷大摆宴席庆祝。
此刻,冯家大府门前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只见有几个身穿白袍的算命道士手持请帖,笑呵呵地往里走,嘴里还念叨着“冯老爷福如东海,老来得子”之类的吉祥话。门口前站着两名家丁,正逐一核对请帖,脸上堆笑,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也不失礼数。
此外,门旁的大槐前还支着个油光发亮的木案,一个满脸油光的老厨子正挥舞着斩骨刀,将那头烤得金黄酥脆的烧猪便如豆腐般被片成薄片,分给前来祝贺的街坊邻里们。
陈十三不知何时已站在孟怀瑾身侧,看着这场景,啧啧称奇:“还挺热闹的啊,倒是会做人情,还有人分烧猪。”
孟怀瑾望着分肉的场景,轻声道:“这是青禾镇的老规矩。谁家添丁进口,都要分烧猪宴客。不过......“他摸了摸腰间空瘪的钱袋,“也就冯老爷这等大户,才舍得整头金猪往外送。“
“添丁?”陈十三嗤笑,“生个娃娃罢了,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孟怀瑾解释道:“冯老爷六十高龄了,这次老来得子,能不高兴吗?他都快恨不让全镇人都知道了。”
陈十三嗤笑道,“呵,六旬老儿还挺能干的啊。”
孟怀瑾嘴角抽了抽,屁颠屁颠跑到分烧猪的队伍里。
此刻队伍里外早已经挤满了人,男女老少推推搡搡的,待孟怀瑾好不容易挤到案前,却见老厨子那把油光锃亮的斩骨刀“铛“地剁在案板上:“散了吧!骨头渣都不剩喽!“
人群哄散而开,“喻!怎么快分完,白忙活。”
孟怀瑾愣在原地,孤零零站在空荡荡的肉案前。他摸了摸鼻子,正欲转身,忽觉后颈一凉。
“臭小子,腿脚倒快。“
安道士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道袍袖口油渍斑斑,手里攥着块肥得流油的烧猪肉。
“老爹!原来你在这啊!”
见孟怀瑾瞪圆了眼,老道嘿嘿一笑,手腕一翻便将肉块塞进腰间那个泛着馊味的黄布袋。陈十三见了都微微挑眉。
“嘿,你这小子来慢了!冯老爷添丁,大摆宴席,该分的东西都分完了,现在只等开宴,咱们也进去,混进去打打牙祭。”
孟怀瑾却盯着冯府门前查验请帖的护院,低声道:“可不是得有请帖吗?”
安道士却得意一笑:“看我的!”他嘴角一扯,拽着孟怀瑾就往府门处走。
守门的正是冯府家丁阿旺,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黝黑面皮上嵌着双透着憨气的眼睛。
老道离着七八步远就堆起满脸褶子,凑上前道:“阿旺兄弟!几日不见,这身板越发魁梧了,平时没少锻炼吧?”
阿旺瞅了他一眼,抱着膀子:“安老哥,又来蹭饭了?今儿可是冯老爷的大日子,没帖子就甭想.....”
“啧!“安道士突然凑近,装出一副熟络模样,“啥请帖不请帖的,咱俩啥交情?上回给你算的生子卦,灵验不灵验?你家那婆娘是不是真给你添了个胖小子?“
“额。“阿旺有些为难,“老哥,这规矩是规矩,冯老爷吩咐了……”
“嗨!”见对方神色松动,安道士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嗓音道:“阿旺,难道是我给你的那瓶‘金枪不倒丸’...”
阿旺耳根瞬间涨得通红,连忙捂住安道士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安道士趁机又摸出个青瓷小瓶,在他眼前一晃:“新配的‘龙虎丹’,保你......”
“闭嘴!”阿旺一把夺过瓷瓶塞进裤腰,左右张望后咬牙道:“从偏门进!要是被管家瞧见......”
“晓得晓得!”安道士拽着孟怀瑾就往里窜,经过阿旺身边时突然驻足,“对了,那位穿灰袍的是我远房表侄......”
阿旺额头青筋暴起:“滚!”
安道士嘿嘿一笑,拉着孟怀瑾,点头哈腰地溜进府内。
“呵呵,原来你老爹也是个炼丹高手啊!”
“丢死人了...”孟怀瑾捂着脸,还没来得及吐槽,便听得内院传来阵阵哄笑。那些个青袍道士们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冯家这五进大院的正庭里十分宽敞,里面摆了数十几张圆桌,桌上摆满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也是堆得冒尖。院中央搭着三尺高的柏木戏台,几个系着银铃的彩衣女子正在跳舞,裙裾翻飞间露出绣着金线的软缎绣鞋,婀娜多姿。
此刻,冯老爷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红光满面,抱着个裹在红布里的婴儿,笑得合不拢嘴。身侧那位抹着胭脂的冯夫人,虽已年过四旬,却偏要梳着少女般的飞仙髻,满场招呼宾客时,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容。
安道士眼尖,一瞧见空位,立马拉着孟怀瑾挤过去坐下,顺手抓起桌上半只鸡腿。
孟怀瑾还没坐稳,就被他爹塞了块卤肉,囫囵吞下,差点噎着。他低声道:“爹,咱们这样混进来,合适吗?”
“合适,咋不合适?”安道士嚼着鸡腿,含糊道,“冯老爷添丁,图的就是热闹!咱吃他的喝他的,那是给他面子!”
孟怀瑾无奈,只得低头扒拉碗里的饭。
陈十三飘在一旁,冷哼道:“你爹这德行,还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孟怀瑾小声嘀咕:“鬼大爷,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放心,现在除了你,没人听得见,看得见我!”陈十三不屑道,“这满院子道士,没一个有真本事的,净在这儿夸大其词。”
孟怀瑾偷瞄了眼四周,果然,桌上那些道士个个说得唾沫横飞,啥“仙人指路”“长生秘法”,说得跟真的一样。
“不过得小心后院那群黑手,以及旁边桌的那胖道士。”
话音未落,邻桌一个胖道士拍案而起,洪声道:“诸位!贫道前些日子上莲山,亲眼见莲花道君掷巨斧,毁了清虚台!那场面,啧啧,山摇地动,灵气冲天!若非亲见,谁能信世上有如此神通?”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宾客们交头接耳,有人惊叹,有人质疑。
冯老爷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忙问:“道长,此话当真?莫非此事和两个月前的飞升神迹有所关联?”
胖道士捋捋胡子,故作神秘:“那贫道就不得而知了,莲花道君神龙见首不见尾,贫道也只远远瞧了一眼。至于清虚台,确是毁了,莲花观如今正忙着修台,怕是没空管福地的事。不过,我倒是在听说莲花观的人巧得了一仙药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