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潮痕与顶针
一
船舱广播突然滋啦作响时,苏瑶的睫毛颤了颤。李渊正盯着舷窗外碎成金箔的浪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金属物件——那是枚磨得发亮的黄铜顶针,边缘还留着他当年用军刀刻下的歪扭船锚。
“前方即将进入雾区,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乘务员的声音混着电流声散开,李阳突然从邻座蹦起来,手里的顶针信号灯反射出细碎光斑:“爸爸快看!像不像爷爷船上的探照灯?”
邻座的老奶奶笑着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这孩子,比你爸小时候还能说。”李渊接过糖纸时指尖微顿,他记得三十年前在南沙群岛,苏瑶也是这样把水果糖塞进他迷彩服口袋,糖纸在烈日下黏成半透明的膜。
苏瑶醒时正撞见这幕,眼底还凝着梦的余温。她伸手抚过李悦垂在椅背上的麻花辫,小姑娘怀里抱着的画册摊开在第17页,画着歪歪扭扭的灯塔,塔顶画了个顶着光圈的小人,旁边用彩笔写着“爸爸”。
二
雾色漫进舷窗时,李渊的手机在公文包内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苏瑶瞥见来电显示——“红海项目组”。她指尖无意识绞紧了亚麻裙摆,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李渊在书房对着加密卫星图熬到天明,烟灰缸里堆满的烟蒂像座小小的墓碑。
“我去接个电话。”李渊起身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经过过道时与推着餐车的乘务员擦肩而过,后腰的旧伤在潮湿空气里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在亚丁湾护航时留下的,弹片划破救生衣的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竟是苏瑶在码头挥动的白手帕。
“李总,迪拜那边传来消息,h国的工程队突然要加价。”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李渊靠在甲板的护栏上,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灯塔:“告诉他们,按原合同执行。另外,让技术组把上周的地质数据发我邮箱。”
挂电话时,他摸出那枚黄铜顶针。顶针内侧的刻痕早已磨平,却仍能摸到当年的温度——苏瑶坐在海岛礁石上,看他用军刀一点点凿刻,浪花溅在她白衬衫上,晕开像片小小的海。
三
“妈妈,爸爸在哭吗?”李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苏瑶转头时,正看见李渊对着雾中的灯塔出神,侧脸的线条在水光里柔和了许多。她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顶针硌在掌心,像枚沉默的婚戒。
“你爸是想起以前的事了。”苏瑶的指尖划过他虎口的疤痕,那是教李阳削木船时被刨刀划的。那年李阳刚上小学,攥着歪歪扭扭的木船说要当海军,李渊把他架在肩上,绕着小区走了三圈。
船舱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邻座的老奶奶正举着放大镜看报纸,头版的照片里,一群穿着工装的人站在钻井平台前,最中间的男人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眉眼间依稀是李渊的轮廓。“这不是你先生吗?”老奶奶指着照片笑,“报纸上说你们公司在南海发现了新油田,可真是为国争光啊。”
李阳抢过报纸,突然指着角落的小字叫起来:“妈妈你看!这里说爸爸他们用的钻井技术,是根据灯塔的信号原理改进的!”苏瑶低头时,看见李渊的喉结动了动,他突然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声音带着点沙哑:“等项目结束,爸爸带你们去看真正的海上灯塔。”
四
雾散时,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李渊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出的地质数据里,有几个参数被红笔圈了出来——那是苏瑶帮他核对时做的标记。她总说自己不懂工程,却能在他熬夜工作时,准确指出数据里的异常波动。
“李总,技术组的邮件收到了吗?”助理的视频电话突然弹出,背景里是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李渊调整了下摄像头,正看见苏瑶在给孩子们讲画册上的灯塔,阳光透过舷窗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收到了,让小张把三维模型发过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团队,周末不用加班,好好陪陪家人。”挂电话时,苏瑶刚好抬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个正着,像那年海岛的潮水,漫过彼此的脚印。
李阳突然举着顶针跑到甲板中央,对着落日的方向大喊:“灯塔!我看见灯塔啦!”远处的海平线上,白色的灯塔正闪烁着微光,李渊把苏瑶揽进怀里,掌心的顶针在夕阳下折射出温暖的光。
“还记得吗?”苏瑶的声音很轻,“那年你说,等退役了就去守灯塔。”
李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顶针硌在两人掌心,像枚被岁月打磨过的承诺:“现在换种方式守着这片海,也挺好。”
五
晚餐时,李悦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用彩色黏土捏的顶针,上面歪歪扭扭粘着手绘的星星。“老师说,这是送给爸爸的勋章。”小姑娘举着黏土顶针,眼睛亮得像海面上的星光。
李渊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漫过餐垫时,他突然看见餐垫下露出的报纸一角——上面印着红海项目的招标公告,h国工程队的负责人照片旁,有个模糊的侧影,像极了他当年在特种部队的老对手。
苏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悄悄握住他的手。餐桌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安”字,像每次他执行任务前,她在他手心画的平安符。
“爸爸,你在想什么呀?”李阳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孩子正用叉子在蛋糕上画灯塔,奶油蹭得满脸都是。李渊突然笑起来,伸手擦掉儿子脸上的奶油,动作温柔得不像那个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李总。
夜色漫进船舱时,李渊站在甲板上打电话。海风卷着他的声音,穿过万里海域传到迪拜的会议室:“告诉金正南,他要是敢动红海的项目,我不介意让他回忆下,当年在亚丁湾是谁救了他的命。”
挂电话的瞬间,他看见苏瑶抱着熟睡的孩子们站在舷窗边,月光落在她身上,像那年海岛的银辉。他走过去,把那枚黄铜顶针放进她手心:“等这阵子忙完,我们带孩子去看灯塔。”
苏瑶握紧顶针,金属的凉意里藏着三十年的温度。她知道,无论他是当年穿着海魂衫的士兵,还是如今运筹帷幄的项目总,这片海永远是他们的锚点。
六
船靠岸时,天刚蒙蒙亮。李渊牵着李阳的手走在前面,孩子手里还攥着那枚黏土顶针,蹦蹦跳跳地数着码头的集装箱。苏瑶抱着李悦跟在后面,小姑娘的睫毛上还挂着梦的碎片,嘴里喃喃着“灯塔”。
“李总!”码头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助理手里拿着文件跑过来,“h国那边回话了,同意按原合同执行,还说要亲自来拜访您。”
李渊接过文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的海平面。朝阳正从灯塔后升起,金色的光线穿过云层,在海面上织成一张网。他突然想起昨晚苏瑶在他耳边说的话:“不管他们来多少人,你身后永远有我们。”
李阳突然指着远方大喊:“爸爸快看!真的有灯塔!”那座白色的灯塔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像枚被岁月擦亮的顶针,别在蔚蓝的海面上。李渊弯腰抱起儿子,又回头牵住苏瑶的手,掌心的顶针硌得刚刚好,像命运最温柔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