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夏日,总是裹挟着潮湿的热浪,连空气都仿佛被拧出了汗来。
坐落于扬州州城外小青峰的四顾门,却在这燥热中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肃杀与锐气。
朱漆大门敞开,门内青石铺地,两侧劲装护卫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如鹰,无声地昭示着这座新兴门派的蓬勃生命力。
门主李相夷一袭红白相间长衫,正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那柄名动天下的“少师”,剑尖偶尔划过窗棂,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锐鸣。
他身形尚带少年人的清瘦,但眉宇间的英气与眼底沉淀的锋芒,却早已超越了年龄的界限。
身后不远处,方多病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抱怨这鬼天气。
而更远处的阴影里,笛飞声一袭黑衣,宛如融入黑暗的墨,只偶尔抬眼时,眸中闪过的精光才让人记起这位“金鸳盟”盟主的赫赫威名,此刻他却像个无关紧要的看客,静立旁观。
一行人簇拥着一位成熟稳重的男子走了进来。
为首者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身着锦袍,腰悬玉佩,面容方正,颔下留着三缕短须,行走间步履沉稳,自有一股世家大族的气派。
他目光扫过门内,带着一种审视与评判,最终落在李相夷身上时,那眼神里的轻蔑与不屑,几乎毫不掩饰。
此人正是吴州慧云山庄的庄主,纪汉佛。
在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男女,其中一位面如冠玉、身着宝蓝长衫的年轻公子尤为引人注目,正是扬州肖氏一族少主,肖紫衿。
此外,佛彼白石四人中的石水、白江鹑也在其列,只是石水姑娘神色清冷,与其余三人的倨傲相比,倒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一行人,皆是出身名门望族的武林世家子弟。
纪汉佛在其中年纪最长,资历也最老,向来以武林正道的长者自居,信奉的是世家传承的规矩与“正义”。
在他看来,这江湖的秩序,理应由他们这些根基深厚的世家来维系,而非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李相夷?不过是凭着一手好剑法,侥幸闯出些名头,便敢自立门户,号称“四顾门”,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就想与他们这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平起平坐?
简直是笑话!在纪汉佛眼中,李相夷就是个初出茅庐、凭着几分蛮力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空有匹夫之勇,毫无世家子弟的沉稳与格局。
若不是四顾门如今声势渐起,隐隐有盖过他们这些老牌世家的势头。
若不是这里终究是扬州地界,不是他纪汉佛的地盘,他今日根本不屑于踏足这扇门,更不屑于与李相夷这等“暴发户”多说一句话。
纪汉佛走到庭院中央,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仿佛在掸去什么看不见的灰尘,姿态间充满了刻意的拿捏与傲慢。
李相夷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少师”已然归鞘,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对方的轻视与怠慢都与他无关。
方多病忍不住撇了撇嘴,凑到笛飞声身边,压低声音嘀咕:“这纪汉佛摆什么谱呢?大清早的,来咱们四顾门作法来了?”
笛飞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世家架子,总是要端的。”
他与方多病都曾与佛彼白石打过交道,自然清楚这四人的底细。
除了石水姑娘尚有几分真本事与傲气外,白江鹑空有其名,实在是乏善可陈。
此刻见他们跟在纪汉佛身后,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再想到纪汉佛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便觉得有些好笑。
终于,纪汉佛整理完了衣襟,这才不情不愿地朝着李相夷的方向,略一拱手,算是行了个江湖礼节。
那动作敷衍得如同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连眼皮都未曾抬得太高。
“李门主,”
纪汉佛开口了,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
“在下吴州慧云山庄纪汉佛,见过李门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相夷,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李莲花,笛飞声和方多病,仿佛在确认他们有没有资格旁听。
“今日来…,”
纪汉佛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字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就是与李门主商议,我等——”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肖紫衿等人,“——决定加入四顾门,为武林正道略尽绵薄之力。”
这话一出,方多病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纪汉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李相夷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纪汉佛似乎很满意自己这句话带来的“震慑”效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继续抛出重磅炸弹:“不仅如此,为了顾全武林规矩,也为了让四顾门能更好地发展,我等商议决定,当立武林中声名远播、德才兼备的世家公子,肖紫衿肖公子,为四顾门副门主,辅佐李门主处理门中事务。”
他说这话时,语气笃定得仿佛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是命令。
仿佛李相夷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他们这些“世家精英”的“屈尊纡贵”,就该理所当然地将副门主的位置双手奉上。
在他看来,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肯屈就加入四顾门,已是给了李相夷天大的面子;
立肖紫衿为副门主,更是为了“匡扶”四顾门,让它不至于在李相夷这个“莽夫”手中走了歪路。
这简直是仁至义尽,李相夷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肖紫衿站在纪汉佛身后,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眼神深处却藏不住那份志在必得的优越感。
在他看来,以自己的家世与才名,当个副门主实在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说是委屈了。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纪汉佛营造的“庄严”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多病一手捂着嘴,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显然是憋得十分辛苦。
他看看纪汉佛那理直气壮的脸,又看看肖紫衿那故作姿态的模样,再想想佛彼白石里除了石水之外的那几位……实在是忍不住。
紧接着,另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笑声也响了起来,正是来自笛飞声。
他不像方多病那样克制,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讥讽,目光扫过纪汉佛一行人,像是在看一出精心编排却漏洞百出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