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没踩刹车,而是顺势点了两下油门,硬是把车稳住,慢慢滑向路边的应急车道。
下车一看,右前轮废了。
不是意外,橡胶皮肉翻卷的裂口处,几枚特制的三角钉刺闪着寒光。
这种钉子是管制的,专门用来截停重型卡车。
阿福蹲在轮胎边,没急着换备胎,而是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
他眯着眼扫视了一圈荒凉的国道。
后面两公里处,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不远不近地停着,双闪灯打得很有节奏。
“这是要请君入瓮啊。”阿福把烟吐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他没换胎,反而转身对着那辆灰色面包车的方向,扯着嗓子冲车里的叶雨馨吼道:“大小姐!这胎废了!前面有个修车铺,我推过去!正好把咱们手里那份‘铁证’直接送到市局去,省得夜长梦多!”
声音大得像打雷,随风飘出老远。
说完,他真的招呼车上的人下来,几个人硬是推着那辆瘸腿的越野车,哼哧哼哧进了路边一家看起来早就歇业的修车大棚。
十分钟后,夜色笼罩下来。
两道黑影猫着腰,手里拎着撬棍,摸进了充满机油味的修车铺。
他们动作很轻,目标明确——那辆停在举升机下的越野车后备箱。
“咔哒。”
其中一人刚把手搭在后备箱锁扣上,举升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液压声。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二层阁楼上,一张巨大的防尘网兜头罩下。
阿福像只从天而降的黑熊,单手掐住一人的脖子,直接把他按在了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
“等你们半天了。”阿福狞笑一声,从对方衣领里扯出一个还没纽扣大的黑色圆片——微型信号发射器。
这玩意儿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军工级的做工。
另一人想跑,刚转身,就被一直躲在暗处的李浩杰一脚绊倒,脑袋磕在轮胎上,晕了过去。
审讯不需要太久,也没用什么酷刑。
阿福只是把那个信号发射器塞进那人嘴里,让他嚼碎了咽下去,对方就什么都招了。
是赵文山的人。
叶雨馨坐在昏暗的修车铺角落,手里把玩着那几枚三角钉。
“被动防守太累了。”她把钉子扔进旁边的废机油桶里,溅起几滴黑色的油渍,“既然他们喜欢玩阴的,那我们就把灯打开。”
她把沈曼如叫了过来。
“写一份东西。”叶雨馨递给她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不需要华丽的词藻,就写一句话。”
沈曼如拿着笔的手有些抖,自从逃出来后,她一直处在惊弓之鸟的状态。
“写:您曾有一位亲人因‘夜间发声’被送入静音机构,该人可能未死亡。”
字数越少,事越大。
天亮之前,阿福带着这份特殊的《知情告知书》,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名单上的十二户人家,有的住在高档别墅区,有的挤在城中村的筒子楼里。
结果很真实,也很残酷。
七户人家还没等阿福开口,看到“静音机构”四个字就脸色大变,像是碰到了瘟疫,直接把门摔上,甚至有人隔着门大骂他是骗子。
三户人家直接报了警,说有人骚扰。
只有两户。
第二天中午,两通电话打到了叶雨馨预留的那个网络虚拟号码上。
电话那头声音颤抖,带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恐惧和一丝希冀。
作为交换,下午三点,两张发黄的医院收据复印件被悄悄塞进了某超市的储物柜里。
叶雨馨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借着窗外的光线看着那些收据。
每看一眼,她的手指就会下意识地摩挲那个挂在医疗包上的铜片——那是她在那个地狱般的矿井里捡到的唯一念想。
这种摩挲成了她的强迫症,指腹被铜片的边缘磨得发红。
徐墨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很久。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叶雨馨翻动纸张的声音。
突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新闻弹窗跳出来,似乎是关于某地发现无名尸体的。
叶雨馨的手猛地一抖。
但下一秒,她发现手机没有发出任何提示音。
不仅是这个弹窗,刚才李浩杰发来的几条关于追踪进度的震动提示,她也没感觉到。
她皱眉,检查手机设置,一切正常。
目光扫过中控台,她发现了一个用黑色绝缘胶布贴住的小开关。
那个位置原本是备用灯的控制键,现在却连着几根杂乱的细线。
“这是什么?”叶雨馨伸手就要去撕胶布。
徐墨辰的手却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干燥有力。
“无线电干扰器。”徐墨辰声音平稳,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手动切换的。你睡觉或者发呆的时候,我会打开。”
叶雨馨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你疯了?万一错过关键线索怎么办?万一阿福那边出事求救怎么办?”
“阿福有卫星电话,那是独立频段。”徐墨辰没有松手,目光直视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你太紧绷了,叶雨馨。你的弦快断了。”
“我没……”
“你有。”徐墨辰打断她,“你摸那个铜片的频率是一分钟五次。你在焦虑,你在害怕每一个进来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他松开手,重新发动车子,语气淡了下来:“在我这儿,你不需要时刻竖着耳朵。你现在唯一需要听的,只有你自己。”
叶雨馨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个铜片塞回了包里。
那股一直顶在喉咙口的浊气,莫名其妙地散了一些。
与此同时,李浩杰那边有了突破。
那两张收据成了撕开黑幕的刀片。
顺着上面的收费印章和财务代码,李浩杰在浩如烟海的银行流水里,构建出了一条像血管一样清晰的资金图谱。
钱,从疗养院流出,经过三家挂着慈善名头的基金会洗刷,最后汇入了一个海外信托账户。
而每年负责给这家疗养院签字审批财政拨款的人,名字赫然在列——现任市政监察委员会副主任,周建国。
“要曝光吗?”阿福擦着手上的油污问。
“不。”李浩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曝光只会让他们弃车保帅。我们要攻心。”
他将这几年来收集到的、那些受害者在深夜被折磨时的录音,截取了最细微、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五段。
比如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比如含糊不清的求救声。
然后,他并没有把这些发到网上。
周建国住的是那种老式的机关大院,安保森严,但他家的公共广播系统是二十年前的老线路,没有任何防火墙。
李浩杰通过殡仪馆那条废弃的备用线路,做了一个逆向注入。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周建国家里的智能音箱、楼道里的广播喇叭,甚至是他那个带有收音功能的电子闹钟,同时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清晰可闻的电流声。
那是“悼亡仪式”的遗存指令。
紧接着,声音响起了。
不是鬼哭狼嚎,而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喊着:“妈……我冷……我想回家……”
监控画面里,周建国的妻子,一个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贵妇人,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
她光着脚冲进客厅,对着空荡荡的空气,眼泪夺眶而出。
她跪在地上,双手在空中虚抓着什么,嘴里反复念叨着:“小舟别怕……小舟别怕……妈妈没想害你……是你爸说那是去治病的……妈妈不知道啊……”
这一幕足足持续了十二分钟,直到周建国铁青着脸从卧室冲出来,拔掉了所有电源。
但一切都晚了。
李浩杰截取了这段音频,打上了不可篡改的时间戳,将它与那份基金签字记录并列归档,命名为“忏悔时刻01号”。
他点击发送,把文件传给了叶雨馨,附带了一句话:
“现在,轮到他们害怕听见声音了。”
叶雨馨看着屏幕上那个名为“忏悔”的文件包,窗外的风雪似乎停了。
她关掉手机,抬头看向远处那片漆黑的荒原。
那里曾是叶家的一处老祠堂,多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
“阿福。”叶雨馨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在。”
“既然大家都醒了,那就别藏着掖着了。”她拉开车门,冷风灌进衣领,“去通知那两个愿意作证的家属,还有老吴。我们需要一个地方,见见光。”
此处不设主席台,也没有麦克风。
叶家老祠堂的断壁残垣间,风穿过焦黑的木梁,发出类似管风琴漏气的呜咽声。
叶雨馨让人在废墟中央支了一张掉漆的八仙桌,桌上一盏防风煤油灯,火苗只有豆大一点,却成了这片漆黑荒原里唯一的亮光。
“不用录音笔,也不准拍照。”叶雨馨对身后的阿福吩咐道。
她从附近的村子里找来了七个年轻人,都是当年那场大火后幸存者的后代。
七个人,七把椅子,七支钢笔,面前摊开着厚厚的信纸。
在这个充满了伪造音频和AI换脸的时代,最原始的墨迹反而成了最难被篡改的信标。
第一位走上来的,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
她没穿棉袄,身上裹着件不知多少年前的旧军大衣,怀里死死护着一个相框。
老妇人坐下时,膝盖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把相框反扣在桌上,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