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广场的旧钟楼遗址前,开始出现零星的人群,他们沉默地举着纸板,上面用各种笔迹写着三个字:我记得。
这把火烧得太快,烧到了那些试图捂盖子的人身上。
山脚下,陈青山带着那帮还没散伙的民兵堵在通往矿井的路口。
“都回去!这是邪祟作乱!那女的是个妖孽!”陈青山挥舞着手里的镐头,唾沫星子横飞,试图恐吓那些蠢蠢欲动的村民。
阿福没带武器,手里只捧着一摞还带着热乎气的A4纸。
那是《忏悔录》的复印件,是从那个地下档案室里抢救出来的账本。
“陈青山。”阿福的声音不大,但透着股瘆人的凉意。
他翻开一页,没看对面那一排镐头和铁锹,只盯着纸念,“1995年清明,我亲手将亲侄女送进疗养院,换了一头牛和三袋米。”
喧闹的人群瞬间死寂。
陈青山的脸皮剧烈抽搐了一下,那是他的字迹,他认得。
“你胡扯!这是造谣!”陈青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举起镐头就要冲过来。
但他没能冲出三步。
刚才还唯唯诺诺的村民里,突然冲出两个中年男人,眼珠子通红,像是疯了一样死死揪住陈青山的衣领,把他硬生生按在了泥地里。
那是当年那个小侄女的亲爹和亲哥。
混乱爆发了。
拳头雨点般落在陈青山身上,阿福只是冷眼看着,直到那老家伙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喘气,他才蹲下身,凑到陈青山耳边。
“你怕的不是真相。”阿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是怕你儿子昨晚问我的那个问题——爸爸,你也杀过人吗?”
陈青山的瞳孔瞬间扩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那是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的声音。
另一边的隐秘战场上,李浩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
市政网络的监控红点正在像瘟疫一样亮起,那是“守序同盟”残党最后的反扑。
他们试图切断网络,甚至远程锁死变电站。
“想玩黑的?”李浩杰冷笑一声,眼镜片上反射着幽蓝的光,“那就给你们讲个鬼故事。”
他锁定了信号源——市殡仪馆地下机房。
那里曾是初代数据中心的备份点,也是这帮人最后的龟缩地。
李浩杰没用任何攻击代码,他只是把那段“原始应答波段”伪装成了系统自检音频,直接上传到了殡仪馆的内网广播系统,并设定了死循环播放。
三小时后,警方的报警电话被打爆了。
殡仪馆的值班人员精神崩溃,哭喊着说停尸间里全是小孩说话的声音,怎么关都关不掉。
警方介入搜查,却在地下室意外翻出了几百台还没来得及销毁的记忆清除设备。
夜幕降临时,叶雨馨回到了山顶悬崖。
她把共振仪埋进土里,七条铜线像树根一样延伸出去,指向山下不同方向的村落。
她在周围点了一圈艾草,辛辣的烟味在风中散开,这里成了第一个“记忆唤醒站”。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
梦里没有血腥和杀戮,只有那个年幼的自己在火光里问她:“你会记得我吗?”
她在梦里回答:“我不只记得你,我还成了你。”
次日清晨,山路上的雾还没散。
一个穿着冲锋衣的陌生男人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他满脚泥泞,显然是连夜赶路过来的。
看到叶雨馨,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手抖得厉害。
“这是我妹妹……二十年前,他们说她病死了,连尸体都没让我看。”男人的眼圈通红,声音哽咽,“但我昨晚听见广播里的声音,我听见她喊‘我在’。她是不是……就在这下面?”
叶雨馨接过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
她没说话,只是把照片轻轻放进了面前的祭坛火盆里。
火舌卷过相纸,化作灰烬,顺着山风飘向了那个巨大的地下空洞。
“她在。”叶雨馨看着那个男人,“只要你记得,她就在。”
山风呼啸,吹得那盆火忽明忽暗。
叶雨馨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城市天际线,那里正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在酝酿。
而就在此刻,几百公里外的某家主流媒体印刷厂里,巨大的轮转机突然停下,撤下了原本的头版广告。
新的锌版带着油墨味被狠狠拍进卡槽,机器轰鸣重启。
十五分钟后,第一批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报纸被扔上了运报车。
头版那张照片选得极刁钻:矿井爆炸的火光映在叶雨馨脸上,抓拍的瞬间,她眼神阴鸷,嘴角似乎挂着一抹冷笑。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七个字:《“小舟”神话背后的操纵者》。
文章署名“社会心理学专家某某”,字里行间全是刀子——“利用群体创伤”、“诱导性集体癔症”、“伪造神迹”。
李浩杰盯着屏幕上刚刚扫描进来的电子版,牙齿咬得咯咯响。
“Ip在境外,但这种老式的行文风格,一股子棺材瓤子味。”李浩杰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只要你点头,我能把这篇报道的源头黑成乱码,顺便爆掉这专家的邮箱。”
叶雨馨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手里捏着半个没剥完的橘子。
她没看屏幕,只是盯着指甲缝里渗进的一点橘皮汁液,那是很难洗掉的颜色。
“别动。”她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他们用‘理性’来解构痛苦,如果我们用技术回击,就正好掉进陷阱里。变成了一场谁的数据更硬的辩论赛。”
“那怎么办?看着他们泼脏水?”
“阿福,去把那些受害者家属的电话找出来。”叶雨馨站起身,走到那个破旧的麦克风前,那是村里唯一的广播设备,“只要把人当人看,就不需要辩论。”
几分钟后,一段没有任何修饰的音频文件被上传。
背景里有风声,甚至还有远处的狗叫。
“我不是神,我也救不了谁。”
声音很哑,带着疲惫,“我只是那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却因为想回家,才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孩子。”
徐墨辰靠在门框上,手里那根烟燃了一半,忘了抽。
他看着叶雨馨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像是卸了劲,肩膀塌下来,下意识地去摸衣兜里的手机。
这几天夜里,他总能听见那个重复播放的录音。
那是叶母生前最后留下的只言片语:“……馨馨,你不是一个人活下来的。”
徐墨辰转身出了屋,走到后院的工具房。
地上有一块被烧得焦黑的铜片,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婚誓牌的残角——那是当年叶家逼婚时定做的,后来被他亲手扔进了火盆。
他找出一把剔骨刀,刀尖抵在铜片背面。
金属划过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刻得很慢,手背上青筋暴起。
每一笔都像是在跟过去的那个混蛋徐少做切割。
别、回、头。
我、在。
三个小时后,叶雨馨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做安抚讲话。
底下的村民情绪还是有些不稳,有人手里捏着那份报纸,眼神疑虑。
她讲到一半,习惯性地去摸医疗包里的润喉糖,指尖却触到了一片冰凉的硬物。
拿出来,是一块带着烧灼痕迹的铜片。
叶雨馨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盯着那六个歪歪扭扭、甚至带着划痕的字,阳光打在上面,刺得人眼眶发酸。
她下意识地抬头,人群外围,徐墨辰靠着那棵老槐树,没看她,正低头点烟,但那只打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没着。
叶雨馨把铜片攥进手心,硌得生疼,却莫名让人心安。
她重新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不算好看,但足够真实的弧度。
“有人刚才告诉我,”她举起那块铜片晃了晃,“别回头——因为有人一直在。”
同一时间,几百公里外的市殡仪馆。
阿福没走正门,他像只耗子一样钻进了地下通风管道。
这里常年没人打扫,积灰有两指厚。
他在机房吊顶的夹层里摸索了半天,指尖触到一个油纸包。
扯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账簿。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十年来“心理净化项目”的每一笔资金流向,最后的落款,赫然是三家听起来高大上的跨国慈善基金会。
阿福啐了一口带灰的唾沫,蹲在通风口拿出手机。
他没发微博,也没找记者。
他把账本拍了照,拆分成七份,分别发给了七个邮箱。
这些邮箱的主人,是当年那些决策者的子女。
他们现在大多在国外过着体面生活,要么是名校教授,要么是艺术策展人。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
“你们的父母这辈子都在杀人,为了让你们过得安静。现在,该轮到我们不安静了。”
仅仅过了半天,李浩杰的加密专线就响了。
两个哆哆嗦嗦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请求“见面谈谈”,并主动发来了几份更为核心的补充证据。
但这并没有完全平息恐惧。
深夜,山里的钟楼废墟旁,依然有村民偷偷摸摸地去敲那口破钟。
他们怕如果不敲,那种名为“净化”的噩梦又会降临。
“这是一种成瘾性依赖。”李浩杰推了推眼镜,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些佝偻的身影,“直接禁掉,他们会崩溃。”
“那就换个调子。”
李浩杰连夜改写了钟楼的自动敲击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