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龙将藏在慈河石拱桥桥洞里的两个小包包拿来,说:“这两包东西,辛苦你们夫妻携带一下。”
妇人问:“什么东西?”
“一包是雷管,一包是导火索。”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瞒你们说,这两包东西,是帮你们打工的石匠师傅,从你们那里偷偷私拿出的。”
“这帮人,手脚当真不干净,他们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呀。”
张老板说:“老婆哎,他们都是乡里乡亲,你多说也无益,还不如赶紧藏好雷管和导火索,我们早一点动身。”
第二天下午,三个人便到了正定县的东曲阳。张老板说:“小个子兄弟,若不是你去牌房,我们两夫妻还困在穷山沟里叫天哭地呢。现在我们要去石家庄,邯郸,和你不同路。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
妇人说:“你说谁叫天哭地?我承认哭了,你也不是流眼泪了?”
“你们两个人,当真是恩爱夫妻,说话风趣,令人羡慕。”山龙说:“好了!你们一路保重。”
张姓夫妻一走,山龙犯了难,这导火索,这雷管,这炸药,既不能混装,又怕警察查,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呀?
到了九月底,正定的最高气温,只有二十六七度。广白说过,这个时候,冀中平原是旱季,很少下雨。
山龙看过一大片刚被穗子的高粱地,秸秆没被砍倒,心里想,只能将雷管和导火索,分别藏在高粱地里了。
山龙心里想,白天背着炸药走路,万一被大刀会的抢走,那就前功尽弃了。随手攀下十几根高粱秸秆,垫在地上,自己躺上去,很快进入梦乡。
山龙梦到童年,童年的家乡。
山龙小时候,常听邻居们说,个子高大威猛的父亲,只因为家里太穷,父亲只好娶了个患过侏儒症的母亲。
老话说,一矮矮十代。
山龙生下来,只有三斤三两。父亲和母亲,不给儿子取名,干脆叫他三三。
后来,母亲每生一个孩子,父亲总是叹气:“唉,又生了一只老鼠子。”
三三长到十七岁,个子才一米五二。恰好这年民国十六年,整个西阳塅里遭了蝗灾,家家户户,没有半粒粮食。父亲便对剪秋说:“族尊,听说你要带人上井冈山,你做点好事修点德,把我家三三带走吧。”
剪秋骂道:“世界上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儿子十七岁了,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你先给三三起个大名再说。”
三三的父亲,走到响堂铺街上,找到厚生泰药房的掌柜厚朴痞子,说:“拜托你老人家,给我家三三取个名字吧。”
厚朴痞子思忖了半天,才意味深长地说:“你家三三,便叫山龙吧?”
“山龙,是什么意思?”
“山龙便是过山龙。”
父亲那没多问,回家后,对三三说:“儿子,有两件事,我和你说一下。”
“父亲,你说。”
“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叫三三,叫山龙,过山的龙。”
三三这个名字,别人的口中喊出来,几乎带有侮辱性,三三一直渴望,像车前哥,菖蒲哥,瞿麦哥,党参哥一样,有一个被人承认的大名。
父亲又说:“族尊剪秋同意了,带你上井冈山。”
这一夜,山龙躲在自己房里,独自一人,哭得稀里糊涂。天亮起来的时候,山龙想笑,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是个大男子汉了!我终于可以成为一名战士了!
十七岁三三,这一笑不打紧,却笑醒了二十七岁的八路军神枪手山龙。山龙一看,哎哟,太阳都跑到西边去了,马上就是黄昏,于是赶紧爬起来,背着背篓,往东方走。
山龙估计自己走了十五六里路,天已经全黑了,喉咙里几乎冒出烟来,看到前面有个村庄,想去讨一口水喝。
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下,立着一块青色的石碑,石碑有三个大字:东咬村。
山龙心里猜测,东咬村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古怪,一定是历史上某个遗址,或者典故,有点渊源。
刚进村,一个青年汉子,手里提着一条齐眉棍,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山龙说:“一个过路人,想讨一口茶水吧。”
“你的背篓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告诉你。”
“放下你的背篓,跟我到村中的祠堂里走一趟!”
“我的背篓不能放,但我可以跟你去祠堂。”
走进祠堂,青年汉子对着祠堂里的喊道:“刚才,我在村口,发现了一个小矮子,我怀疑他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
山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带进来。”
“柳华书记,我是山龙。”
“山龙?”柳华转个身来,紧握山龙的双手,说:“山龙同志,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山龙说:“柳华书记,我的背篓里,装的全是炸药。请你帮忙放下来。”
柳华和那个青年汉子,将山龙的背篓取下来。柳华说:“山龙,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炸药呀?”
“从灵寿县那个牌房村买过来的,新城铺村的菘蓝同志,要我帮他造地雷。”山龙说:“雷管和导火索,还藏在东曲阳的高粱地里呢。”
“原来是自己的人,刚才误会你了。”青年汉子说:“山龙,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马上给你去弄。”
柳华说:“东咬村到新城铺村,才七八里路,我马上派人去通知菘蓝。你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东曲阳,把雷管和导火索运回来。”
第二天早上,菘蓝带着四个人,到了东咬村,问:“山龙,你哪有买炸药的钱?”
“这钱,有点来头了。”山龙说:“红军长征到达哈达铺,给每个战士,发了二块银元,说是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我的钱呢,一直舍不得用,嗨,现在终于花完了。”
山龙和那个青年汉子,回到东曲阳,到处留着秸秆的高粱地,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昨天藏雷管和导火索的地方,这把山龙吓懵了。
山龙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回忆昨天的点点滴滴,再去找,还是没有找到。
什么想不出好办法,山龙只好再往前面走,一直走到昨天与张姓夫妻分别的地方,凭着一点点记忆,小心翼翼地寻找。
忽然,山龙听到女人在骂:“懒鬼,昨天下午,你在这个地方睡懒觉?”
一个男人在痛骂:“我懒?那几车高粱穗子谁割回来的?你懒,才是真正的懒,像猪一样,吃了就睡,睡了再吃,懒得出了油!”
山龙走过去,说:“你们两个人,别争了,昨天下午,我来这里睡过一觉。”
那个女人大约是平时凶悍习惯了,对着山龙骂:“我们家的地里,没有经过我同意,你就敢睡?还压死我家几十根高粱秸秆,你得赔偿损失。”
丈夫挥舞着巴掌,朝那女人打过去,恶狠狠地说:“人家在这里睡一下,有什损失?你再叫的话,我三个耳光,把你的耳朵屎和鼻孔屎,全打出来。”
女人怕打,尖叫一声,慌不择路,逃走了。不防一脚未踩稳当,摔了个四脚朝天。
回新城铺的路上,山龙问:“菘蓝,你们村的粮食,收得怎么样了?地道挖得怎么样了?”
菘蓝说:“这几天的天色好,温度也不高,村里的高粱,收得差不多了,正在晾晒;地道呢,主干道挖通了,各家各户的储粮室,挖好了;就差支线地道还没挖。”
“想不到,你们的进展,这么快?”山龙说:“今天下午,我去看看。”
“你不要去看,你快点把我们制地雷。”菘蓝唾沫横飞,说:“把日本鬼子,炸个粉身碎骨,才能解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