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宝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他话里的威胁许之言又岂会听不明白。
许之言是翰林出身,向来自命清高,他们这些京中所谓清流,便是皇帝犯了错了,他们也是直言敢谏。
现如今竟被一个平头百姓怼着脸羞辱。
俗话说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又何况他这京中有名的喷子了。
他朝着顾洲远怒斥道:“顾县子,你便是这般管束家奴的?这人胆敢辱骂朝廷命官,本官今日便要抓他回去,关进县衙大牢!”
顾洲远看了一眼许之言,淡声道:“许大人你别搞错了,这位黄队长是我大同村的巡逻队队长,可不是我的家奴,我大同村的人,可轮不到你来教训。”
许之言最是看不得顾洲远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气恼道:“顾县子虽然是受皇上恩宠的有食邑的实封县子,但你莫非不知道,大乾的爵爷食邑赋税以及一定的身份特权和荣誉,并没有执法权。”
“也就是说,在青田县境内,只要有人犯了法了,我这个县令是有权法办了他的!”
顾洲远闻言脸一垮,没好气道:“我觉得黄队长说的都是大实话啊,是你对我这个上官不敬在先吧?要不我也先把你法办了再说?”
“你!”许之言见顾洲远根本不欲与他讲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苏沐风见许之言不断在悬崖边反复横跳,心中也一直很是紧张。
顾洲远发起癫来他可是拉不住,更何况周围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巡逻队员。
估计都不用顾洲远亲自动手,只要人家一个眼神示意,这群手下便能生撕了这许大人。
这要是杀了朝廷命官,还是身负皇命而来的朝廷命官,那这整个大同村将会跟着顾洲远,一起掉落万丈深渊。
可让他奇怪的是,顾洲远今日好似挺有耐心的,暂时竟没有要暴走的迹象。
他目光落在身旁的妹妹身上,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美人在侧,换了谁都会装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
他知道顾洲远给自家妹子作过情诗,必然是对汐月有意。
要是换作是他,在自己心仪的姑娘面前,也不会打打杀杀的,给人留下暴虐粗俗的印象。
他一番分析,自认为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窍所在。
心里不忿酸涩之余,却又放下心来。
最起码看着汐月的面子上,今天这事儿应该不会闹大才是。
“汐月,你开口劝劝顾兄,将这事情给揭过去吧。”
他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把苏汐月都给整傻眼了。
她扭头问道:“你怎么不去劝远哥?再说了,这种场合你,我说话管用吗?”
“你说话比谁都管用,他最听你的话了!”苏沐风猛点头道,只不过那语气里好像透着股子浓浓的哀怨。
苏汐月歪着脑袋,秀眉微蹙,“远哥最听我的话?我怎么没觉的?”
她虽嘴上这么说,但看着许之言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以及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顾洲远的衣袖。
顾洲远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让熊二把这位聒噪的许大人“请”出去,忽然感觉袖口被拉动。
他低头,对上苏汐月那双清澈的眼眸。
“远哥,”苏汐月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商量口吻,“许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代表朝廷颜面。”
“他言语虽有不妥,但……但若真闹得太僵,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要不……就算了吧?让他离开便是。”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
顾洲远不由哑然失笑。
他这一笑,现场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了许多。
他原本也没真打算把许之言怎么样,不过是厌烦其没完没了的纠缠和自以为是的态度。
此刻美人温言相求,他倒是觉得有点……有趣。
他脸上的冷意缓和下来,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汐月拽着他衣袖的手背,动作自然。
苏沐风眼皮子急促跳动两下。
果然被自己猜到了,这家伙定是早就觊觎自己妹子的美色。
跟昭华公主牵扯不清,还惦记着汐月,这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要不是怕自己打不过顾洲远,他高低要过去踹这家伙两脚才解气。
顾洲远抬头望向许之言,笑容满面,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
“许大人,你坐得那么高,我跟你说话脖子挺酸的,要不,你下马来,脚踏实地跟我聊聊?”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和老友商量,但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
没等许之言回应,他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当然了,若是许大人觉得这马背上特别威风,舍不得下来,那也随您。”
“只是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仰着头跟人说话,您要是一直在上面,那我可就回去忙我的了,这大冷天的,屋里炉子烧得正旺呢。”
这话里的轻慢和逐客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许之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本该更有气势,可此刻他却觉得如坐针毡。
顾洲远那看似客气的言语,配合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毫不掩饰敌意的目光,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压力,让他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审视、被评判的人。
他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下马?岂不是向对方示弱?
不下马?难道真就让人这么“请”回去?
那他这县令的脸面,朝廷的威严,今日就要彻底栽在这大同村了!
就在他进退维谷,羞愤难当之际,苏汐月轻轻叹了口气。
又拉了拉顾洲远的衣袖,低声道:“远哥……”
顾洲远这次却是没有回应,一伸手将苏汐月的小手挣脱。
双手背在身后,往自家方向走去。
“下马!还是滚!”熊二往前踏出一步,壮硕的身子如铁塔一般,给许之言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下马!”
“下马!”
巡逻队的人齐声大喝,声势惊人。
许之言面色变幻,心中终于是生出了几分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