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气候的确多变,狂风呼啸了一阵后,天冷不丁放晴了。然后刚夸赞了几句阳光穿过山林的美景,感慨一下阳光真好,突然又下起了雨,还是那种强对流天气时的磅礴大雨。
冒着雨哼哧哼哧地见到道观时,雨又在几分钟内,恰到好处的停下。三四点的阳光打在雨后的森林,花草,台阶,房屋上,微风混杂着泥土,林木,雨水的气息拂过,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就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逢。
因为梦音大师下午要研习典籍,所以接待我们的道士大哥,先带着我们逛了逛不大的道观。整个道观呈“吕”字型,前院主要是待客和修习,后院便是生活和种菜的地方,菜地旁和屋顶上的太阳能板,是这里唯一的电力来源。
之前在照片里看过道观稍显寒酸的模样,但现实比照片里看着更好些,因为光影的差别,寒酸的砖瓦房,四处散落的小菜地,都有了些道法自然的禅意。
“我当年也想过,既然工作这么难找,不如就去什么寺院和道观出家算了,结果...大多数有名声的,都只接纳专业对口的。”在庭院里坐着看云卷云舒时,我向1225感慨道。
“但这里好像没那么多限制,只是生活更清苦了些。”
“那挺好,我要有退休的机会,想来就会找这么个偏远的地方猫着,偶尔遇到有缘人,就讲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那样的话......”
“0307,1225,可以去会见梦音大师了。”922走来,道士大哥示意我们跟上。
“你们好呀,等久了吧。”一位衣着道袍,眉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拄着拐棍来门口迎接我们。
梦音大师年逾九十,可身子骨和精气神看着都好得很,似乎“修道”的确能延年益寿。更玄乎一点,就是她这些年来行善积德,所以善有善报了。
“没有,没有,反正都得等到晚上。”922笑着和道士大哥一起将大师送回床上,我和1225随便找了椅子坐下,923扛着开机的摄像机调好位置,就正式开始了“采访”工作。
之前基金会是以电视台想要拍一部以“深山道观”为题的纪录片为由,上山进行了一系列调查,现在这个由头刚好也可以给我们用。这次我们想借着采访为由,多问点梦音大师的生平事迹。
因为这位在道观生活了近七十年的大师,作为道观的灵魂人物,或许在其生平里有着些细微的线索,尤其是她在梦里见到的故人,很有可能,就是这种梦境发生在这个地区的缘由之一。
虽然拍摄纪录片只是由头,但我们的设备一应俱全,得到的成片,据说之后会交给专业的制作人员。在这个不缺新闻,不缺故事的年代,纪录片,只是另一种记录历史的方式。而她,还有这座道观,是值得被记录的历史。
——
梦音,世俗名,张萍儿,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和逃避军阀压迫的家人从更北的地方,来到了这边附近的村落。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轰轰烈烈的全民族反侵略战争开始,因为村里青壮年踊跃参军报国,剩下的老幼妇孺只能抱团取暖,凑合着过日子,山上的道观也是这时和村民们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战争胜利后,张萍儿和幸存返村的青梅竹马成婚,可二人只一起生活了不到两个月,丈夫又投身军旅,参与了解放全国的事业。
几年后,小有军功的丈夫得胜归来,光荣返乡,二人在建立的崭新国度中,在这个偏远的乡村里,度过了幸福的半年时光。可听闻外敌的嚣张气焰后,丈夫响应号召,出国御敌,此时她已经怀有身孕。
七个月后,丈夫的家书和抚恤金一同送回到这个村落。这一次,他没能亲自回来。
悲痛欲绝的张萍儿,几日后流产,差点自己也没挺过来。是道观里的大师帮着配了一些中药,开导了她很久,她才断了轻身的念头。后来母亲想着让她改嫁他人,她再三推脱之后,毅然上山。此后,没有张萍儿,唯有梦音。
大灾的那几年,梦音收养了最初的三个孩子,后面的几十年,陆续又收养了因各种原因相遇的“有缘人”,最终,她成了二十七个孩子口中的妈妈。
梦音大师一半的心力用在了孩子身上,另一半,就是花在了这间小小道观的存续上。虽隐迹归山,但处处都要开销,虽有一些村民帮衬,但大部分钱财还是靠观内的道友们自行筹措。
她对这方面的困难一笔带过,意思大概是,这是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所以遇到的困难都在预料之中,不足同外人道也。
渡过了最初的,最艰难的十来年,随着孩子们的长大成人,道观的境遇稍微好了一点。又接着筹措多年,终于将道观初步翻修到如今的大小,多余的建材,被捐给了同样破落的山下村小。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名声不显,但附近的村落都受到了道观的一些帮助。在那个医疗资源匮乏的年代,道观成了村民求医问药的一个重要选择。
而随着日子一点一点好过起来,道观便日渐清冷起来。梦音大师对此略有感怀,但更多的,还是高兴村民们的日子都好了起来,不再需要一个道观来托底。
对于道观的日益衰落,她表现得极为豁达,核心思想是,进山修行,修的是自己的心,帮助他人,同样是为了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满足,日益冷清,也只是冥冥之中终有定数,她和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不太了解儒释道的典籍里都写了什么,但梦音大师的话都很好懂,都是我成长过程中,耳熟能详的“大道理”。学了那么多道理,真全做到的人,真的很少很少。
说起来,基金会的核心观念似乎也是如此,隐于黑暗,躬耕光明,虽然因为是大机构,不得不在某些地方“低俗”一点,但我目前在基金会遇到的,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其它“可能性”里,都是一些“修行之人”。
“......”
“我们想请您说一段话,为这个记录片结尾。”
“结尾...用这句吧。”
她从床下翻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摞信纸。她拿出最上面的那一封,这是她梦到的那位先烈,她的丈夫,最后寄出的家书。她指向其中一行,喃喃念道:
“如果我不能回来,请看向日出的方向,总有一天,阳光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