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发现,韩守心的衣襟被鲜血染透了,染了血的箭尖穿透他的胸口,寒芒在血色里微微闪动。
而韩守心的那口气像是突然散了,整个人都虚弱的气若游丝。
他的脸色也迅速的变得苍白无血了。
“村长!”韩六摸了满手黏糊糊的鲜血,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韩守心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虚弱无力的低声道:“别慌,小六别慌,拔箭,包扎就行了,别慌。”
韩六点点头,抖着手将箭矢拔了出来,温热的鲜血顿时喷了他满脸。
韩守心闷哼了一声,痛苦的皱着眉头,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袖,旋即又飞快的松开来。
韩六见状,赶忙往伤口上洒了两瓶子金疮药,看到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慢慢的有了止住的迹象,他松了一口气,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棉布,又在上头洒了不少金疮药,才一层一层的包扎好韩守心的伤口。
村口的狼嚎声和惨叫声震天动地,不断的传到谢家村的深处。
韩守心分出心神听了一会,勉强撑着精神问道:“村口的情形怎么样了?”
韩六安抚道:“村长先歇一会,我去探探看。”
村口的情形比韩六想象的还要惨烈。
狼群的的凶性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完全不惧怕谢家村村口的驱狼药物,如同潮水般涌进了谢家村,冲着四散而逃的官兵疯狂扑咬。
“父亲,父亲,快上马,咱们往谢家村里跑!”杨翊涵将杨宗景扶到马上,扬鞭催马,调转马头往谢家村里跑去。
这个时候的他们,也顾不得思虑谢家村里有什么会吃人的机关了。
机关吃人也是有数的,狼群吃人可是没数的!
“对,谢家村的村民到现在都没有出现,那么他们必然有别的地方躲藏,或者是有别的密道可以离开谢家村,咱们往谢家村里跑,一定可以摆脱狼群。”杨宗景连连点头,更加急促的催马疾驰。
被狼群冲散了的官兵也反应了过来,有马匹的翻身上马,没有马匹的就靠两条腿跑。
可是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狼。
不断的有官兵发出惨叫声和哀嚎声,被灰狼扑到爪下,一口便咬断了脖颈。
沉静的黑夜陡然被搅动的乱象丛生。
一入夜便安静的谢家村也被搅动的天翻地覆,满目狼藉。
韩六趴在高高的屋脊上,看着眼前鲜血横流,伤者呼痛,死者满地的惨状,顿觉胆寒不已。
设身处地,这灰狼若是扑到他们谢家村人的身上,只怕会比现在的官兵还要凄惨的多。
毕竟他们没有马匹,没有趁手的利刃,也没有高深的功夫在身。
韩六静默的看了一阵,才飞身离开屋顶。
他离开时,官兵和狼群之间的交锋胜负已分。
都各有损伤。
听到低微的破空之声传来,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谢家村的青壮年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人选择从密道逃生,而是都留在了谢家村,选择了几乎九死一生的那条路。
这些人的身上都带着伤,只是轻重不同。
等的焦灼不安的众人看到韩六折返回来,纷纷迎了上去。
“六哥,怎么样!”
“官兵还剩多少?”
“狼群死绝了吗?”
韩六缓了口气:“官兵约莫还有一百来人,被狼群攻击的十分厉害,马匹都丢失了,官兵也没了什么战力,狼群倒是只剩下了头狼还有七八只灰狼,看起来伤势并不严重。”
听到这话,众人心头大定。
他们好像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一条闪着亮光的生路延伸到了远处。
冷怀瑾思忖了片刻,有条不紊的慢慢道:“行动吧,所有人分散离开,不要走村里的大路,绕小路走,尽量避开官兵和狼群,”他微微一顿,巡弋了众人一眼:“只要到了江里,官兵就不能奈我们何了!”
众人对谢家村的每一条小路都了然于心,即便是慌乱之下的摸黑逃生,也没有人会走错路。
“小六,你和小九护着族长出村,不用管我。”韩守心缓过一口气,靠着树干,勉强席地而坐。
他伤的不轻,那一箭穿透了他的胸口,血虽然很快便止住了,但是箭伤到底伤到了他的心肺,他已是强弩之末。
能坚持到看着众人分散离开,已是属实难得了。
韩六根本不听韩守心的话,不由分说的将他背了起来,选了条隐秘的村中小路,每一步都走的沉重而平稳。
“小九,扶着族长,跟着我走。”他没有回头,低声喊了一句。
韩九无声的扶起冷怀瑾,一步一步跟在了韩六的身后。
夜色深沉而阴郁,血腥气笼罩住了谢家村的上空。
越往村口走,那血腥气便越发的浓重。
韩六四个人也更加的谨慎了。
一声声凄厉的狼嚎转瞬即至,叫的人遍体生寒。
那一双双绿莹莹的狼眼像是淬了毒,只看上一眼,都觉得生机全无。
“小六,放我下来,前面有狼!”韩守心一眼便看到了村口的异状,抬手拍了拍韩六的肩头。
韩六无声的摇了摇头,仍旧坚定的往前走去。
狼嚎声渐渐逼近了。
离村口越近,遇到的官兵就越多了。
只不过这些官兵在狼群的攻击下,像极了游兵散勇,只知道一味逃窜,全然没有了争斗之心。
韩六十分轻松的便解决了这些人。
眼看着村口便近在眼前了,前方却倏然出现一片摇曳的火光。
赫然是一群官兵,足足有十几个人之多。
韩六和韩九对视了一眼,谨慎的将韩守心和冷怀瑾安顿在隐秘的地方。
二人隐身在黑暗中,看似缓慢却脚步飞快的渐渐逼近那一队官兵。
这群官兵里只有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剩下那十几个则围在二人的周身,形成防御之势。
只是这十几个官兵身上个个带伤,这防御之势不知能有几分作用。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发现的这条隐秘的小路的。
“小九,看到他们中间骑着马的那两个人了吗?”韩六站在黑暗中,定睛望着火把摇曳的地方。
韩九深深点头:“看到了,他们不就是姓杨的那两个狗官吗?六哥说吧,怎么干,我都听你的。”
“你个没脑子的!”韩六低笑了一声,似乎有无尽的怅然隐在其中,深深的看了韩九一眼:“我有把握劫持那个老的,你有把握护着村长和族长出去吗?”
“六哥!”韩九大惊失色,疾呼了一声。
“有没有!”韩六的声音如同夜风般轻幽,低的几乎微不可查。
韩九的喉间有些发紧,眼眶倏然便红了,无声的深深点了点头。
韩六抬手拍了下韩九的肩头:“去吧,护着村长和族长,等我的信号。”
就在韩六和韩九谋划着如何才能平安离开之时,杨宗景和杨翊涵也同样没有闲着。
村口仍然守着七八只灰狼,赫然正是狼群中体型最为壮硕,战力最为凶悍的。
尤其是那只头狼,似乎极为通晓人性,绿莹莹的狼眼就像是会说话一样,看着他们,露出轻蔑的笑。
从村口逃生显然不是一条合适的路了。
可是谢家村里形势未明,他们也着实不敢贸然探入过深。
“父亲,官兵都被冲散了,咱们的身边只剩下这十几个亲卫了。”杨翊涵低声道。
杨宗景的心绪复杂难言。
他带着上千官兵前来,原以为区区一个谢家村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万万没有想到,他根本连谢家村村民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这上千官兵就死的死亡的亡,能剩下一百来号活着的,便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这次,他输得彻彻底底。
他简直不敢想象,回到卫州之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后果。
杨宗景颓然叹气:“谢家村里形势不明,狼群损失惨重,一时之间也不敢攻进来,命令亲卫们就地休息,等待天明吧。”
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杨翊涵应声称是。
韩六隐身在暗处,看到这十几个人席地而坐,杨宗景和杨翊涵也翻身下马,他不禁满嘴发苦。
这些人不想着突围,反倒打算在谢家村过夜了?
他凝神片刻,看准了杨宗景,身形一动,正要冲出去,不曾想,肩头却被人牢牢的按住了。
他心神大乱,转头一看,脸上顿时惊惧异常。
“是你!宋姑娘不是跟着其他人一起从密道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韩六压着声音问道。
宋时雨面无表情道:“是走了,这不回来看看你们是怎么送死的吗?”
“......”韩六无言以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更不知道是该骂人还是该道谢。
宋时雨看出了韩六的尴尬,微微挑眉:“你这样冲出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韩六嘴硬道:“那些官兵都是酒囊饭袋,而且身上都有伤,我从他们手里劫一个人,简直太简单了。”
宋时雨嘁了一声:“你看仔细了,他们可不是寻常官兵,他们是杨宗景的亲卫,即便身上带伤,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打得过的!”
听到这话,韩六这才明白自己险些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心里后怕不已,后背遍布冷汗。
他不怕死,只怕死的毫无价值!
“那,宋姑娘可有什么法子?”韩六真切的发问。
宋时雨微微的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先回去。”
韩六无声的跟了上去。
谢家村里的每一个院子都有各自的机关。
这也是杨宗景和杨翊涵宁愿露宿街头,也不肯轻易走进任意一座院子的原因。
“李郎君,你怎么也?”韩六一进屋子,看到李叙白,大吃一惊。
李叙白嬉皮笑脸的:“我不回来,怎么能看到你的眼珠子掉在地上呢?”
“......”听到这话,韩六简直无言以对。
心里暗自腹诽,这李叙白和宋时雨倒是真像。
都是好话不会好好说的那种人。
都是分明是一片好心,却偏偏要捧出驴肝肺!
他气呼呼的,愤愤不平的嘟囔:“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笑话的!”
“小六!”冷临江哭笑不得的低声道:“李郎君和宋姑娘不惧生死,前来相助,你可不能这样没深没浅的。”
韩六低低的嗯了一声。
屋子里没敢亮灯。
但月色极好,透窗而入,屋子里并没有十分的黑暗。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隐约可见。
韩守心的状态越发的差了,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中,苍白的脸颊上显露出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韩九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忧心不已:“族长,村长烧起来了,怎么办啊。”
冷怀瑾的心一寸寸的往下沉。
他们逃得突然,身上并没有带着足够的药材。
韩守心所受的伤,最怕的就是高热。
眼下这种境况,人一旦高热不退,就只能活活等死了。
“小六,小九,你们俩小心的去院子里打些井水,给守心降降温,记着,千万莫要惊动了外头的人。”冷怀瑾吩咐了韩六和韩九一声。
他们眼下藏身的院子,里外头的那一队官兵并不算太远,动静一旦大了,难免会惊动他们。
那样,他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韩六和韩九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冷怀瑾看着李叙白和宋时雨二人,唏嘘不已:“李郎君,宋姑娘,你们,不该回来的。”
李叙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冷族长放心,老郑护着小郎君呢,不会有事的。”
冷怀瑾的心事被李叙白直白的戳破了,他露出郝然的笑:“李郎君莫怪,老夫,没有别的意思。”
李叙白点点头:“我知道。”
宋时雨看着李叙白和冷怀瑾没有意义的寒暄,有些不耐的打断了他们的话,看了气息奄奄的韩守心一眼:“你们俩说完了吗?要不,等他咽了气再说?”
“......”冷怀瑾哽了一下:“宋姑娘,有什么打算?”
宋时雨思忖道:“我倒是觉得,韩六的打算很好,只是时机把握的不太对。”
说着,她将韩六原本打算劫了杨宗景,来威胁官兵放他们离开一一说了,偏着头道:“这法子很不错,只是刚刚被狼群攻击过的官兵,如同惊弓之鸟,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激起他们的杀心,而那十几个人又不是寻常的官兵,而是杨宗景的亲卫,仅凭韩六一个人去,那就不是去劫人的,而是去送死的。”
宋时雨的话说的很不客气,生死关头,她完全没有必要隐晦,将危险说的越清楚明了,他们的谋划才能越周全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