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邦这人,向来认死理,拐不过弯。
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昂首而立,义正辞严:“陛下!此案并未真的了结!刑部之结案,乃是掩盖,乃是被人买通!臣已查明端倪,得知真相!”
“贡生梁卓,绝非误食变质糕点而亡,而是有人蓄意下毒!此事,不是巧合!”
“……”
真新鲜。
当谁不知道似的。
赢世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抬眼,阴阳怪气道:“哦?郑卿倒是神通广大。连刑部、大理寺都说是意外,你一个御史,何时学会查案了?”
“要不这样过了年,朕就调你去大理寺,当个正卿如何?”
这话带刺,可郑安邦却完全没听出来讽意,反而精神一振,还带着几分得意,朗声答道:“陛下言重了!臣只是细心罢了。御史之职,本就该察风闻、纠百官。凡有疑案,臣等就该上奏,这是臣的分内事!”
此话一出,殿上三阁老顿时一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而赢世民被气得差点笑出声。
“好,好!郑卿果然尽职尽责。”
说到这,他眼神一冷,手在龙案上一敲,“只是朕今日不想管此事。你若真有证据,以后再说!”
贡生中毒案,赢世民心里清楚的很。
背后就是太子和汉王搞的鬼。
不过赢世民现在不想管这事儿。
毕竟如今,他正忙着国恩票,一心要推大政,哪有心思去翻半年前的旧事?
更何况,废太子这事,他虽然早有打算。
可上次不过随口试探,三阁老、六尚书就一齐拦下。
时机未到,再提也白搭,徒惹朝堂生乱。
不如先压下,等日后大势所趋,再顺势而为。
于是,赢世民挥了挥手,语气不耐烦:“郑卿,退下吧。”
可偏偏郑安邦是真不懂看脸色。
见赢世民不接,反而急了,咬牙高声道:“陛下不可轻视!臣已经查到确凿证据,是汉王和——”
“咳咳咳咳咳!!”
三阁老几乎是同时一阵剧烈的咳嗽,硬生生把他后半句给压了下去。
“汉王?”
而马宾王这次的反应,出奇的快。
顿时猛地怪叫了一声,整个人都从座位上跳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什么?汉王?竟然是汉王下的毒?这……这是怎么回事!”
郑安邦话被生生拦住,这才终于回过味来。
他再傻,也感受到了殿中那股不对劲的死寂。
陛下脸色铁青,三阁老咳得像是要断气,户部尚书嚷嚷得惊天动地。
再傻也明白了,自己差点把“太子”两个字说出口!
瞬间,冷汗顺着郑安邦的脊背流下来。
他急忙俯身,连声补救道:“是、是汉王的人!没错!是汉王手下的人,在食物里动的手脚!此事臣已经查得真真切切,绝非虚言!”
郑安邦这一句话落下,大殿里所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三阁老都在心里暗暗叫幸亏。
幸亏郑安邦最后机灵了一下,咬住了“太子”二字,没直接说出来。
否则这一殿人怕是都得头痛三天三夜。
而赢世民背脊靠在龙椅上,心中也稍稍松懈。
还好。
还好郑安邦硬生生把话头调了个弯,压在了汉王身上。
虽说也不是什么好结果,但至少比太子两个字要好得多。
过了半晌,赢世民才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既然是汉王的人犯事,那就将那人捉拿下狱,一律处置。”
想了想后,赢世民又补了一句:“至于汉王,治下不严,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等于直接定了性。
把案子压在汉王属下身上,把锅扣在治下不严上。
至于案子里真正的隐情,彻底不再深究。
殿中几位阁老听见这话,也都暗暗点头。
能这样解决,已经是最稳妥的局面。
毕竟真要深查,最后查到太子头上,那可真是要出大乱子。
可谁知,这话刚落,郑安邦脸上竟露出一丝迟疑。
他喉结滚了滚,像是犹豫该不该再说。
赢世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情,眉头登时皱得更紧。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火气。
郑安邦被这一瞪,背心冷汗直冒。
他方才差点说出太子二字,自己心里也惊魂未定。
此刻被盯着看,脚底更是直冒寒气。
可偏偏,郑安邦这种人,就是认死理,拐不过弯。
心里明知道继续开口可能会惹祸上身,可他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开了口:“陛下……汉王纵门下行凶一事,如今已在长安传遍。臣即便不说,坊间也都在议论。”
他这话一出,大殿里空气又凝固了。
赢世民面色阴沉,眼中寒光闪烁。
“放肆!”
他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如雷:“长安谣言,岂能尽信!你御史不去缉捕谣言之人,反而在朕面前添油加醋?”
郑安邦被喝得一个哆嗦,可他仍旧梗着脖子,声音提高了几分,颤抖着却依旧坚持:“陛下,臣并非信谣,而是事有端倪,确凿不虚!”
“而且!而且汉王栽赃的人,可是执失烈!”
“这事儿,已经在军中传遍了!”
听见最后一句话,殿内几个人,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起来。
如果事关汉王,还尚有转圜余地。
可牵扯到执失烈,事儿可就大了。
虽然执失烈现在只是庶人一个,但此人在军中威望极高。
那是亲手灭掉薛延陀的猛将,是大武西征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前年,赢世民因执失烈屠城,下诏褫夺其爵位一事,虽然在大义上能说得过去,可在许多老将眼里,却始终是个梗在心里的刺。
虽然朝中没人敢明说,但在军营里,在酒肆里,在那些跟随过执失烈征战的老兵口中,却常常暗暗为他抱不平。
若是此时,有人告诉他们。
去年执失烈入狱不是误会,乃是有人故意栽赃,而冤枉他的人,就是汉王……
想到这里,赢世民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
随后,咬牙切齿的对郑安邦道:“此事为何会传遍?详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