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叔叔,您说我放肆,说我轻慢储君。”
“可我只问您一句,他赢高明,算是个什么东西?”
半晌后,李北玄慢悠悠的问道。
这话一出,朱知节眉头顿时皱起。
正要开口,却被李北玄抢先一步堵住。
“他就是个疯子。”
李北玄语气冰冷,眼神却出奇的清澈:“您敢说他不是吗?”
“而这样的疯子,一旦上位,会有人拥戴他吗?”
“会有人听他的吗?”
“会有人为他拼命,为他出力,为他卖命赴死吗?”
李北玄一连三个反问,声音虽不大,却噎的朱知节说不出话来。
“那你——”
“你先别说,听我说。”
李北玄摆了摆手,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讥诮:“朱叔叔,您刚才夸我,说我造出了蒸汽机,说我炼出了碳钢,说我点亮了灯泡,让大武有了以一敌二、以一敌三的底气。”
“可我想问一句,若是赢高明继位,您觉得这些东西还能留下吗?还能派上用场吗?”
朱知节:“……”
不能。
以赢高明的脾性,以他对赢丽质和李北玄的妒恨,搞不好继位第二天,就会一把火把蓝田给烧了。
赢高明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一时间,朱知节沉默了。
而李北玄则继续冷冷一笑,指了指自己。
“别说别的,别说我的哪些发明,就只说我这个人。”
“现在,赢高明还只是太子,还是个半废的太子,结果他不夹着屁股做人也就罢了,反而敢在朱家门口,当街羞辱我,打杀我的车马,差点要了我的命。”
“那若有一日,他真坐上了龙椅,您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您觉得,他要杀我,会不会比现在更容易?”
李北玄说完,朱知节的面色已经铁青一片。
他说的没错,而且一点都没错。
这都是赢高明会做出来的事情。
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赢高明的母亲长孙皇后,都没办法颠倒黑白替他辩驳。
可是……
朱知节抬起头,死死盯着李北玄。
半晌,冷冷吐出一句:“你的意思是,你李北玄这个人,比储君,比法统还要重要?”
而李北玄闻言,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自嘲的笑,也不是轻浮的笑,而是一种坦然到近乎嚣张的笑。
“是啊。”
他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不是惊天之言,而是家常闲话。
“是又如何?我确实觉得,我比赢高明那个废物更重要。”
说到这里,李北玄把酒盏一推,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桀骜。
“至于法统……呵,法统又能如何?若您朱叔叔铁了心要维护法统,要不顾大武的未来,不顾天下百姓的性命,不顾社会安定……”
“那好。”
他摊开双手,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
“您现在就把我绑起来,押到陛下面前去。我不反抗。”
此言一出,厅堂气氛陡然一紧。
朱知节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
“好个李人和!你真是不知死活!”
“你以为老夫不敢?”
而李北玄却只是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没有。我从没觉得您不敢。”
李北玄顿了顿,直直与朱知节对视,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只是觉得,您是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去替疯子收拾天下的烂摊子。”
“聪明人,也不会为了一个半废的太子,把大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底子全都断送。”
“朱叔叔,您该还记得吧?赢高明自己说过的话。”
“杀五百人,岂不定?”
李北玄冷笑一声:“这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是一个值得追随的君主吗?”
朱知节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而李北玄却压根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话锋一转,直逼而上:“若您真是如此尊重法统,那我倒要问一句。”
“当年秦朝的皇帝,难道不是正儿八经的法统?”
“可您朱知节,为何要背叛他?为何要去瓦岗寨揭竿而起?”
“既然您铁了心要维护法统,何不当年就死守秦室?为何最后却跟随陛下,一路杀来,另立江山?”
李北玄声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朱叔叔,当年您能叛秦,今日又凭什么,要我敬畏赢高明那个疯子?”
“难道四十年前,您跟随陛下推翻暴秦,而今又要扶持赢高明,让他把武朝败坏成第二个暴秦,再让第二个朱知节来推翻?!”
听到这话,朱知节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李人和!”
他怒声喝道:“你把太子比作暴秦,你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怒吼声震得梁柱都嗡嗡作响。
但李北玄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轻声反问:“那朱叔叔觉得,他不像吗?”
“……”
朱知节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竟愣是说不出话来。
不像吗?
他回忆起赢高明平日的所作所为。
荒唐,暴戾,残忍,纵欲,轻人命如草芥。
“杀五百人,岂不定?”
这句话犹如毒刺,又一次扎进朱知节的耳朵。
那一夜,他听闻此言时,心头便已生出极度的不安。
如今被李北玄冷冷重提,顿时叫他心底的理智摇摇欲坠。
是啊,这若不是疯子,是什么?
是啊,这若不是祸乱天下的苗头,又是什么?
朱知节额角青筋暴起,目光阴沉得可怕,盯着李北玄,像是要把他撕碎。
良久,他低声吐出一句:“可他是太子。”
李北玄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轻狂,更有几分笃定。
“太子?太子又如何?”
“朱叔叔,当年暴秦二世,可不也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继位?可您朱知节,照样带兵杀到了长安,推翻了他!”
“那今日,赢高明若真继位,您又要如何?是替他卖命,还是替他收尸?”
话音落下,正厅死寂。
朱知节恶狠狠地瞪着李北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李北玄见他这副模样,微微一笑。
抬手,又给朱知节敬了一杯酒:“为天下人。”
“滚!放你妈的骡子屁,什么为天下人,你就是为了私仇!”
朱知节翻了个白眼。
但最终,还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