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世民听到这话,原本笑盈盈的脸,突然就愣住了。
御座上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点不可置信的意味。
盯着李北玄看了好几息,才慢慢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错愕:“……你在开什么玩笑?”
“晋阳的钱,朕不是早就给你了吗?两百万两白银,出发之前就打到你手里了,怎么现在还敢说没结清?”
殿中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常涂原本正低着头,听到这句话后,也忍不住微微抬眼,看了眼殿中那一老一少。
然而,李北玄倒是没有半点心虚。
笑道:“陛下,您这话说的,倒像我李某人贪赃枉法了似的。”
他耸耸肩,摊开双手,神态一副轻描淡写:“是啊,两百万两银子,我拿到了,可那笔钱,不够啊。”
他稍稍前倾,盯着赢世民,语气不疾不徐:“那笔钱,是让赢高治在潞川镀金的,是给他冲政绩用的。”
“可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跟我说过,晋阳那点子地方,除了赈灾,还有士绅作乱,还有崔家、郑家的盘根错节?”
“什么时候跟我说过,我这一路,不止要救活一城百姓,还得顺带帮您料理一场卷了十万青壮、牵扯两三个世家的风波?”
“晋阳雪灾,可是一起不彻底、不明面,却实打实动了根基的地方叛乱。”
“陛下,您两百万两,就想让我把这事办妥,您不觉得这账……有点不讲理?”
李北玄说完,一脸认真的看着赢世民。
而赢世民被他说得一下子笑了出来。
笑里带着怒意,带着气恼。
连御案都被他拍的邦邦响:“好,好啊,李北玄,你这是要讹朕啊?!”
“朕给你两百万,你回头转身回来跟我说没结清?你咋不去户部抢银库呢?”
看着似笑似怒的赢世民,李北玄眨了眨眼。
随后摇摇头,一脸无辜:“陛下,这可不是讹,是预期与现实的落差。”
“您一开始的预期,是让我赈灾,对吧?可到头来,现实是我去做了赈灾之外的活……”
他停了停,抬眼看向赢世民,露出几分委屈的表情,摊手道:“您总不能让我拿着卖白菜的钱,去干卖白……卖更贵的活儿吧?”
赢世民怔了怔,有些没听懂那句现代的俚语。
可他的脑子够快,话里的意思,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李北玄这是在抱怨自己坑了他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赢世民本想装傻充愣,把这事儿含糊过去。
但上次叫他和赢高治来述职喝酒时,自己被李北玄一问,就痛快的把自己早就知情的实情秃噜了出去。
现在要是再改口……
到底有些尴尬。
于是赢世民哼了一声,却也不说话了。
只是眯着眼,看着下面那少年郎。
神色里一半是被气笑的无奈,一半却又真被说服了几分。
毕竟他心里明白,晋阳那摊子事,自己确实不地道。
当初下旨时,只告诉李北玄赈灾,却没把那暗潮汹涌的局面交代清楚。
结果人家不光赈了灾,还把两家士族的乱局收拾得服服帖帖,给他省下了多少麻烦?
只是……
让他真掏钱出来,多退少补,他堂堂一国之君,心里那点自尊也不乐意。
“补不了,钱货两讫!”
赢世民干脆的耍起了无赖。
说得斩钉截铁,气势十足,活像真就把账给结清了似的。
而李北玄看着御座上的皇帝,笑意慢慢收敛,脸色却越来越认真。
沉默了片刻,忽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也是,您金口玉言,说话算数,既然钱货两讫,那我这人,也不能不讲理。”
说着,李北玄站起身。
抬手揉了揉肩膀,又按了按腰。
脸上逐渐露出了肾虚一般的神色,呲着牙叹道:“不过,我这两天也确实不太舒服,昨天晚上突然头疼,今早起来腰也酸、腿也抽,连屁股都疼得坐不住。”
“臣思来想去,怕是积劳成疾,可能得请个假,回家休养个十天半月。”
随后,李北玄冲赢世民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实在不行……臣愿意辞职,让贤,让陛下另请高明。”
“……”
听到这话,赢世民当场就被他整不会了。
脸上原本还带着点胜利者的轻松,这会儿一下子就变了神色。
“你说什么?”
“辞职?”他差点从御座上跳下来,“你个混账东西再说一遍?”
李北玄见他脸都红了,顿时心情更愉快。
扶着额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还作势招呼常涂搀他一把,慢悠悠道:“陛下,臣是真的病了,您看我这脸色,青白青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鸿胪寺那摊子,确实是大事……可惜臣身体不济,实在撑不住了。”
“若您真舍不得打银子补账,那臣也只能抱病辞职,不敢误了国事。”
说着,还极其体贴的建议道:“要不,您让赢高治试试?反正上次晋阳是他主事的。”
闻言,赢世民的脸直接气得青一阵红一阵。
赢高治?
那个傻小子能干成这事儿?
李北玄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呢吗?!
“你你你……你这小子是明着威胁朕是不是?!”
赢世民暴怒,又把桌子拍的邦邦响。
而李北玄依旧一脸无辜地摇头:“臣不敢。”
“臣就是心疼国家,觉得这等通商折冲的大事,万不能由身体虚弱、精力不济之人去接手。”
“毕竟这年头,使团也不好伺候啊,吐蕃人万一喝大了,跟谁掀桌子怎么办?”
“陛下您总不能让我一个头疼脚疼屁股疼的病号,陪着人家推杯换盏吧?喝死我事小,把使团惹恼了,搞得大家不欢而散,那谁都不高兴,您说是不是?”
看着李北玄有恃无恐的贱样,赢世民真是被气得眼角直跳。
呼哧呼哧的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这才猛地一拍御案:“……都出去!”
“朕有话要跟这小子单独说!”
殿内几名小太监和内侍一听,立刻躬身退下。
殿门关上,连脚步声都走得格外轻。
殿中一时静得仿佛能听见窗外滴水声。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之后,赢世民咬牙切齿的盯着李北玄,一字一句道:“你特么……你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