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斜斜扫过走廊,落在尽头窗台,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孟呦呦问。
闻言,肖白笑了下,“我也刚想问你这个,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了。”
“过来送份资料。”肖白言简意赅解释道。
孟呦呦在脑海里回溯了下他方才出现的方向,没记错的话,最里面那间病房住着一位首长,职级很高。
孟呦呦没有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转而自顾自解释了起来:“我现在在医院这边帮点忙、打打杂。”
肖白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细究。
在战地环境的日益熏陶下,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已然成了他们的基本素养。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对着站了半分钟,相顾无言,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还是孟呦呦率先打破安静,开口道:“肖白,能在这里看见你,真好!”话语间难掩哽咽。
闻言,肖白牵唇淡笑了下,那样的笑容里透着股风浪过后沉淀下来的平静。
窗户半开着,不时有风吹进来,带着室外融融的暖意,不经意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风流溜了进来。
孟呦呦只看见一小团黑乎乎的飞点,不待她定睛瞧个清楚,那只蜜蜂振翅嗡鸣直冲冲扑向她的面部。
孟呦呦本能往后缩了缩,胳膊塞进袖筒里,只露出小半截指尖拽着袖口上下左右胡乱挥舞着,意图驱赶。
可那蜜蜂像粘上了她似的,绕着她发梢、肩头打圈,耳边嗡声不歇,孟呦呦一再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墙壁。
见此,对面的肖白立刻抬步上前,手掌抬起欲要赶走蜜蜂,可刚挥到半空,蜜蜂突然往左侧飞了半尺。
男人的动作倏然顿住,眸光出现一瞬迷茫,脑袋随即大幅左右扭动张望,像台需要校准的机器般“扫描”着空气。
动作很是怪异。蜜蜂就在他侧前方飞舞着,转转眼珠子便能看见,可他却偏偏动头不动眼,脖颈转动的弧度生硬又机械,连肩线都跟着绷紧。
瞥见这一幕,孟呦呦扇动袖口的动作渐渐慢了,小臂仍下意识挡在额前,目光却黏在肖白身上,疑惑一点点漫上来。
她盯着他不同寻常的举止看了会儿,心也随之不断下沉。孟呦呦慢慢松开攥着袖口的那只手,提脚往他那边挪了半步,抬起手掌,悄悄放在他脸侧不到一拳的地方轻轻晃了晃。
结果,肖白对此一无所觉,还在专注地寻找蜜蜂的踪迹。
“肖白。”孟呦呦忍不住出声叫他,声音轻得发颤。
男人循声侧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女孩嘴唇张张合合,她并未发觉自己说话的时候牙齿有点打战:“你的……”,过分标致的一副眉眼此刻蜷锁着,分明写着不可置信,“你的眼睛怎么了?”
闻言,男人的眸光颤了一颤,旋即又恢复成如水的平和,脸上再一次浮现出那种平和淡然的微笑,“眼神真好呀!”他仍旧不忘打趣她。
紧接着,男人低声道:“偏盲。”他用极云淡风轻地语气吐露出他的身体残疾:“两侧看不见东西,只能看见正中央这一块区域。”
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啊!
却会是未来纠缠他漫长的一生的永久性缺口。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烟吗?”孟呦呦不死心,明明知道答案八九不离十,依旧想要实打实地确认一遍。
肖白沉默了。几秒后,他抬眸看向她,面容带上正色,格外正经地开口道:“小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千万不要这样想。”
听到这个回答,孟呦呦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苦涩地扯了下唇角,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只能讷讷追问:“那刘班长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肖白再一次陷入沉默,脸上逐渐浮现出哀色。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孟呦呦的眼睛,目光深深,未发一言。
孟呦呦几乎是一瞬就懂了,她倏地仰起脖子,眼睛望向天花板,温热的湿意很快填满眼眶。
“如果那天我的动作能快一点。”孟呦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湿意流淌,一度流过脸畔的那道疤印,“只要再快几秒钟,刘班长就能平安滑到对岸了。”
对面的男人似乎叹了口气。
良久后,肖白开口道:“人不能站在事情的结尾去评判当时的决定。谁也不能保证如果那个时候防毒面罩换个人来戴,现在的结果就一定会更好,说不定会更糟呢。
我们都是普通人,不可能事事都做到尽善尽美,有战争就总会有人流血牺牲。”
他顿了顿,“所以小孟,别这样想,真的别这样想。”
孟呦呦一直没有接话,眼睛闭着,身形一动不动。肖白还想再说点什么,一个白衣白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走廊拐角处,“小孟同志!”那人冲着他俩的方向喊。
“我找你老半天了。你快去跟我去主任办公室,上面有人点名要找你。”
孟呦呦睁开眼,看过去,眼神空洞。
于是,肖白就此打住了话头,一如既往温和地冲着孟呦呦笑了笑,道:“快去吧,像是有要紧的事。”
肖白站在原地,看着孟呦呦一步步走向白衣护士,就在两人即将消失在拐角处之际,他忽然再次开口,冲着那道纤瘦背影喊道:“不要苛求自己,也别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对得起任何人!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做好当下的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