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便是‘包揽钱粮’!他们凭借自己的身份,在官府与百姓之间充当‘中人’,代缴税粮。朝廷收一石,他们便敢向百姓收一石半,甚至两石!中间的差价,尽入私囊!此举,与国争利,与民争食,无异于吸血之蛀虫!”
林尘每说一条,在座重臣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当他说完,他再次对着任天鼎,石破天惊地抛出了自己的改革方案。
“臣请旨,自今日起,逐步推行‘士民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策!凡我大奉子民,无论士农工商,皆有向国家纳税服役之义务!严禁任何形式的诡寄与钱粮包揽,违者,革除功名,一体治罪!”
这番话说完,整个文渊阁,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就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掐断了脖子。
如果说,彻查亏空,是向大奉的官僚集团开刀。
那么,这“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就是要向支撑起整个官僚集团的根基——天下所有的士绅,宣战!
这是要掘了整个读书人阶层的根!
这一次,就连一向支持林尘的邬思辩,都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陈文辉和王奎,这两个被林尘一手提拔上来的“盟友”,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那是混合了恐惧、茫然、和极度不可思议的复杂神情。他们看着林尘,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敢于与全天下读书人为敌的疯子!
“疯了……你真是疯了!”
最先爆发的,是工部尚书郑有为,他指着林尘,手指都在颤抖,“林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动摇国本!是在自寻死路!”
紧接着,吏部尚书王奎,也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对着任天鼎,几乎是泣血劝谏:“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言啊!我朝以儒立国,士绅乃国之基石!他们是朝廷在乡野的根基,是教化万民的表率,是维系地方安稳的柱石!若是夺其特权,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谁还会为朝廷效力?谁还会去参加科举?届时,官无来源,士无恒心,乡野大乱,天下……天下必将分崩离析啊!”
户部尚书陈文辉,也是一脸痛心疾首:“林大人,下官知你一心为公,可此事,真的行不通!士绅的特权,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是维系整个社会秩序的平衡。一旦打破,所引起的后果,不堪设想!这比查抄亏空,要严重百倍,千倍!那不是刮骨疗毒,那是自断四肢啊!”
这一次,反对的声音,是空前的一致!
从郑有为,到王奎,再到陈文辉,甚至连邬思辩,都紧锁眉头,沉默不语,显然内心也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整个内阁,除了林尘自己,似乎再无一人,支持这项改革!
阁内,死一样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也无法穿透这间屋宇,照亮众位大臣那一张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
这是宣言,更是战书!
向天下所有享受着特权的士绅阶层,发出的不死不休的战书!
“疯了……你真是疯了!”工部尚书郑有为指着林尘,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他已经词穷,只能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骇然。
就连一直以来,对林尘隐隐抱有欣赏的虞国公朱照国,那双刚刚睁开的老眼中,也满是化不开的凝重与忧虑。
然而,真正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一人。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张雕龙宝座之上。
任天鼎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摩挲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着孑然而立,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林尘,问道:
“林尘,朕只问你一句……非要,现在推行吗?”
这一问,看似平淡,实则重逾千钧!
这代表着,连皇帝本人,都对此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疑虑。这几乎是在给林尘一个台阶,让他可以暂时收回这个骇人听闻的提议。
只要林尘点一下头,说一句“臣思虑不周,请陛下恕罪”,今日这场风暴,便可暂时平息。
陈文辉、王奎等人,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林尘,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然而,林尘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皇帝的,缓缓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回陛下,非是臣执意要现在推行。”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而是我大奉的江山社稷,已经等不起了!”
“胡言!”陈文辉痛心疾首地抢道,“林大人!你怎能说出这等危言耸听之语!如今国库充盈,四海升平,何来等不起一说?当官为宦,光耀门楣,从而免除些许徭役赋税,这是自古以来,激励天下读书人上进的根本啊!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若是连这个都取消了,读书还有什么盼头?为官还有什么尊荣?全天下的士绅,可就真的要哗变了!届时,人心浮动,烽烟四起,那才是真正等不起的祸事!”
“陈尚书所言极是!”王奎立刻附议,“陛下,以利禄驱使人,乃帝王之术。士绅之特权,便是朝廷赐予他们的利禄。一旦收回,便是与天下士人为敌!我等皆是读书人出身,深知士林风骨,此事若强行推动,轻则天下学子罢考,官员怠政;重则士绅鼓动乡野,与朝廷公然对抗!到那时,政令不出京畿,我等都将成为孤家寡人,这大奉的天下,也就名存实亡了!”
“请陛下三思!”郑有为、邬思辩等人,也齐齐躬身,异口同声地劝道。
反对的声浪,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林尘这叶孤舟。
任天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尘身上,眼神中的压力,几乎能将钢铁压垮。
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反对,林尘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