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在学生们进入考场前,最后的讲话。
没有慷慨激昂的鼓动,也没有引经据典的训诫。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每一张年轻面孔,缓缓说道:“该教的,我都教了。该练的,你们也都练了。你们的水平,我心里有数。”
“今天,我只跟你们说三句话。”
“第一,放轻松。把这次考试,就当成我们平时的又一次摸底测验。不要去想结果,不要去想别人的眼光,写出你们自己的真实水平,就够了。”
“第二,要自信。你们脑子里装的东西,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也要厉害得多。相信你们自己,更要相信我教给你们的方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林尘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记住,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你们考上,还是没考上。考上了,我为你们骄傲。没考上,不要紧,大学堂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你们可以回来继续复读,学费全免!京师大学堂,永远是你们的家!”
这番话,没有半点压力,只有无尽的温暖与包容。
那些原本还心怀忐忑的大学堂学子,听到最后一句“永远是你们的家”时,许多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们对着林尘,再次深深一拜,这一次,没有人再开口,但那份感激与誓死效命的决心,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坚定。
周围的普通士子们,看着这一幕,反应各异。
有的冷哼一声,低声骂道:“虚伪!收买人心罢了!”
有的则面露羡慕之色,轻声感叹:“若我也有这样的先生,何愁科举不中?”
而站在不远处的国子监祭酒郑玄年,和几位博士,则是冷着一张脸,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警惕。
林尘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自己的学生们,挥了挥手。
“去吧。让全天下都看看,你们的锋芒!”
其余学生再次拜首。
“开——贡——院——”
伴随着一声悠长而又威严的唱喝,贡院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在沉重的“吱嘎”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门内,是一条深邃的甬道,两侧站满了手持水火棍、腰佩朴刀的甲士,气氛肃穆,杀气凛然。
数千名早已在此等候的考生,心脏不约而同地漏跳了一拍。决定他们未来数十年,乃至一生命运的龙门,终于开启了。
“诸生按考牌号次,列队入场!不得喧哗!不得交头接耳!”
现场的礼部官员,高声维持着秩序。
考生们不敢怠慢,连忙按照自己的编号,排成一条条长龙,开始缓缓向着那道门走去。
第一关,便是搜检。
这是科举考试中,最为严格,也最不留情面的一环。
甬道两侧,摆开了一长溜的桌案。每名考生走到桌案前,都必须将自己携带的所有物品,包括考篮、文房四宝、干粮、衣物,全部倒出来,由专门的搜检官,一一检查。
这检查的细致程度,令人发指。
一名搜检官拿起一支毛笔,不仅要看笔杆是否中空,甚至要用小刀,将笔头柔软的羊毫,从根部切开,查看里面是否藏有微小的字条。
另一名官员,则拿起考生带来的烧饼,毫不犹豫地将其掰成四块,仔细查看里面的馅料,生怕其中藏有玄机。
最严格的,是人身搜检。
考生被带到一旁的隔间里,必须脱掉所有的外衣、鞋袜,只留一身单薄的里衣。有经验的搜检官,会像抚摸一件瓷器一样,从考生的发髻,到耳孔,再到腋下,甚至是脚底板的缝隙,都不会放过。
整个过程,充满了紧张与压抑。
“这是什么!”
忽然,一声厉喝,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只见一名搜检官,从一个年轻考生的发髻中,搜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卷。
那考生“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连连叩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学生……学生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那搜检官冷笑一声,将小抄扔在地上,对着一旁的甲士喝道,“国有科场铁律,舞弊者,禁考三科,永不叙用!叉出去!”
“不要!不要啊!”
任凭那考生如何哭喊求饶,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还是架起他的胳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出了贡院。他那绝望的哭喊声,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也让后面排队的考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很快,又有一个考生,在搜检鞋底时,被发现了夹层里的小抄。他没有求饶,只是瞬间面色惨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整个入场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有十余名心存侥幸的考生,被当场查出夹带,在一片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被剥夺了考试资格,灰溜溜地赶出了贡院。
当最后一名考生,走入那扇大门之后。
“咣当——”
贡院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贴上了封条。
从这一刻起,这里将与世隔绝整整三天。门内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外,是喧嚣的红尘;门内,是数千学子,赌上一切的战场。
考生们被引入一个巨大的院落,这里,如同一座巨大的蜂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千个独立的小隔间。这,便是传说中的“号舍”。
每个号舍,空间都极为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里面只有两块木板,一块白天当桌案,晚上当床板。吃喝拉撒,都将在这方寸之地解决。
考生们找到自己的号舍,坐定之后,便有专门的官员,开始分发试卷。
试卷是用厚实的宣纸制成,由礼部统一印刷,密封在牛皮纸袋中。
当试卷发到手中,封条撕开的那一刻,这场决定命运的战争,才算真正打响。
一时间,众生百态,尽显无疑。
有的考生,拿到试卷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展开。当他们看到题目时,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之色。显然,这题目,正是他们之前苦心准备过的方向。他们甚至来不及研墨,便先拿起炭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罗列着提纲,文思泉涌,下笔如飞。
有的考生,则截然相反。他们看到题目后,先是眉头紧锁,随即脸色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这题目,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围,偏僻而又刁钻。他们枯坐半晌,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只能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