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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阵前的黄土坡上,风卷着沙尘,裹着兵刃交击残留的气劲,刮在人脸上生疼。

被萧峰一掌重创的五位朝廷高手,此刻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赵公公枯瘦的胳膊搭在两名亲兵肩头,青灰色的宦官袍角沾着泥污与血迹。

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

钱公公圆滚滚的身子靠在亲兵怀中。

往日里总拿在手里转得“哗啦啦”响的两枚铁胆,早滚落在脚边的草丛里,蒙了一层黄土。

孙公公则被亲兵半扶半架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

袖口下隐隐能看到渗出来的暗红血渍。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的臂骨,疼得他牙关紧咬。

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即便如此,这五人谁也没心思顾及伤势——

亲兵递来的疗伤丹药被攥在手里,早已失了温度。

他们的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在谷口。

一双双原本盛满傲气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微微收缩。

脸上没了半分顶尖高手的沉稳,反倒像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见了神仙手段,满是痴傻与震撼。

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惊扰了那场超越凡俗认知的旷世之战。

赵公公的脸白得像张浸了水的宣纸,嘴唇泛着青紫色,嘴角还挂着未擦干净的血丝。

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慕容龙城的指尖——

那根手指修长挺拔,看似随意抬起,却似有千钧之力。

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气劲,既带着“参合指”破甲穿石的凌厉,又藏着“拈花指”拈叶成兵的灵动。

两种截然不同的绝学精髓,竟被他揉得浑然一体,没有半分滞涩。

待那指力递出时,气劲忽收忽放。

明明看着力道含而不露,可后续衍化出的招式变化,竟有足足九种,每一种都精妙绝伦,让人防不胜防。

赵公公看得浑身发麻,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滚烫的棉絮,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那平日里尖细却沉稳的嗓音,此刻裹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融……融‘参合指’的凌厉于‘拈花指’的灵动……这劲力,藏得这么深,后招竟还有九种变化……这……这慕容龙城,对武学的理解,竟已至‘融会贯通,自出机杼’之境?!”

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在宫中浸淫数十年,见过的顶尖武学不计其数。

可从未想过,有人能将不同流派的绝学揉得如此彻底,还能衍生出属于自己的招式。

这份造诣,早已超出了“高手”的范畴,简直是登峰造极!

一旁的钱公公,此刻也没了往日的圆滑从容。

他原本胖乎乎的脸上,此刻满是惊骇,肉嘟嘟的脸颊微微抽搐。

眼神涣散,像是丢了魂一般。

目光黏在萧峰身上,嘴里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震颤:“何止慕容龙城……你看那萧峰!你快看!他……他竟能以掌法模拟出剑意!”

说着,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向谷口——

萧峰正一记斜劈,右掌裹挟着浑厚的掌力,划过空气时竟发出“嗤嗤”的破空声。

掌风所过之处,地面的碎石被卷得飞起。

那姿态明明是掌法,可掌锋间的凌厉、招式中的转折,却分明藏着极高明的剑道至理。

仿佛他手中握着一柄无形的长剑,正以掌为刃,纵横捭阖。

钱公公的手指僵在半空,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满是茫然与恐惧:“他是怎么做到的?掌是掌,剑是剑,这两者岂能混为一谈?他这一掌,比我见过的顶尖剑客出剑还要凌厉!这……这还是人吗?”

孙公公听得这话,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咳嗽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可他即便痛得浑身发颤,也不肯移开目光。

死死盯着场中两人的身影,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几分哭腔,又满是绝望的嘶吼:“怪物……两个都是怪物!他们的招式……根本无从揣测!你看那萧峰,掌力忽刚忽柔,刚才若他用出现在这等手段,我等……我等只怕撑不过三招,就得命丧当场!”

他说着,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垂着的左臂。

想起方才被萧峰掌力击中时的剧痛——

那股力道看似刚猛,实则暗含巧劲,落在身上时,竟直接震碎了臂骨,连护体真气都没能挡住半分。

那时他还以为萧峰已尽全力。

可此刻见了萧峰以掌拟剑的手段,才明白,自己等人在对方眼里,恐怕连“对手”都算不上,不过是随手就能打发的蝼蚁。

军方来的两位高手,“铁掌”擎岳与“断岳刀”韩滔,此刻更是面色灰败。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亲兵勉强支撑。

擎岳的双手微微颤抖。

那双手曾练出“铁掌裂石”的功夫,无数强敌都败在他的掌下。

可此刻,他看着萧峰的身影,只觉得满心都是苦涩与无力。

萧峰站在谷口,白衣猎猎,周身仿佛萦绕着淡淡的气劲。

随着他招式的施展,竟似能引动天地间的灵气。

每出一掌,气势便强盛一分。

明明鏖战许久,却不见半分疲惫,反倒越战越勇。

那姿态,宛如一尊不可战胜的战神。

擎岳看着这一幕,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现在才明白,方才他破我铁掌,根本未尽全力……我那引以为傲的铁掌,在他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等修为,已非人力可敌,简直是……简直是神乎其技!”

韩滔则死死盯着慕容龙城。

手里的“断岳刀”早已被亲兵收走。

此刻他双手空空,眼神失魂落魄,像是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慕容龙城的招式层出不穷。

明明前一招还是少林绝学,后一招却衍化出了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学。

更甚者,许多招式根本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显然是他临场创招。

可即便如此,每一招都精妙绝伦,毫无破绽。

韩滔看着看着,嘴唇微微颤抖。

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揣测,又藏着深深的畏惧:“慕容龙城……竟隐藏得如此之深!他在少林待了百年,到底偷学、融汇了多少武学?这些招式,有些连少林高僧都未必精通,他竟能信手拈来,还能当场创出新招……这等天赋,这等底蕴,我等望尘莫及,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这五人,皆是当世顶尖的高手——

赵、钱、孙三位公公,在宫中历经无数生死搏杀,武功早已登堂入室。

擎岳与韩滔,更是在军中凭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名号。

见过的强敌、学过的武学,远超江湖上的普通好手。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比旁人更能看透场中两人的可怕——

那早已不是简单的武功较量,而是近乎于“道”的碰撞,是武学境界的碾压!

他们平日里引以为傲的修为、视作珍宝的精妙招式,在那两人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如同孩童手中的玩具,毫无还手之力。

而在他们身后,宋军的阵列早已没了往日的规整。

前排的士兵握着长枪的手微微发颤,枪尖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影。

后排持弓的兵卒,弓弦虽拉到一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谷口,连箭靶对准了哪里都忘了。

这些士兵大多是农家子弟,或是城镇里的小贩。

参军后虽经操练,见过的厮杀也多是短兵相接、刀刀见血的拼杀。

哪曾见过这般景象——

两人隔空交手,掌风就能刮断树木,指力就能震裂地面。

连天地间的风都似在跟着他们的招式转动。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手里的长枪拄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子。

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谷口那两道模糊却又极具压迫感的身影。

咽了口唾沫,悄悄拉了拉身旁老兵的衣角,声音里满是茫然:“张叔……那……那两个人在干嘛?怎么没碰着兵器,就把沙子刮得这么高?”

被称作张叔的老兵,脸上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疤,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硬汉子。

可此刻,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喉结动了动,却没敢大声说话,只是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惶恐:“别说话……那是神仙打架的手段,咱们看不懂,也别乱看……”

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依旧黏在谷口。

心里满是不安——

他打了十几年仗,从未见过有人能有这般本事。

若是那白衣人真的赢了,他们这些小兵,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有几个胆子小的士兵,已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眼神里满是慌乱。

他们听不懂赵公公几人谈论的“参合指”“剑意”。

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谷口传来的气劲压迫。

能看到地面被震出的一道道裂痕。

能听到远处树木断裂的“咔嚓”声——

这些景象,比任何厮杀都更让他们恐惧。

因为那是一种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宰割的无力感。

宋营主帅种师道,此刻正站在高台上。

身上的银色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可他脸上却没了半分统帅的威严,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焦躁。

他虽身居高位,统御十万大军,可自身武功却只是一流水准,远未到顶尖之境——

谷口两人交手时,招式快如电光火石。

气劲的碰撞、招式的衍化,其中的精妙变化与凶险博弈,他根本看不懂。

他只看到,萧峰的白衣与慕容龙城的青衫在谷口交织。

掌风与指力碰撞时,激起漫天沙尘。

地面被震得微微颤抖。

远处的树木甚至被气劲刮得断枝残叶,声势骇人至极。

可即便打得如此激烈,两人却久久不分胜负。

你来我往,谁也占不到绝对的上风。

种师道的眉头越皱越紧,手心沁出了冷汗——

他身后是大宋的江山。

身前是十万辽军铁骑。

萧峰与慕容龙城的胜负,直接关乎着这场战事的走向。

关乎着十万宋军的生死。

他实在等不起,也耗不起。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

快步走下高台,脚步匆匆地凑到五位重伤的高手身边。

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话语里的急切却藏不住,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几位大人,依你们看……这局势究竟如何?那萧峰……当真如此厉害,连慕容老先生都拿他没办法?若……若慕容老先生不幸落败,本将能否……能否用我大宋十万儿郎的性命去堆,将他……将他活活耗死在此地?”

这话一出,周围的亲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用十万性命去堆,这已是身为统帅的种师道,能想到的最坏打算。

也是最后的手段。

而不远处的几个士兵,恰好听到了这话。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手里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又赶紧慌乱地捡起来。

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们不怕打仗,不怕死。

可“用性命去堆”这五个字,还是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他们的心上。

听到这个问题,五位高手先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极度不乐观的神色。

那神色里,有无奈,有畏惧。

最终都化作了一片深深的绝望,像是被乌云笼罩,连一丝光亮都看不到。

赵公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那唾沫里混着血丝,咽下去时,喉咙里传来一阵刺痛。

可他却顾不上这些。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一字一顿地说道:“种将军……难,难如登天!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寻常的刀枪剑戟早已伤不了他们,千军万马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寻常阻碍。若他一心想走,凭借那神鬼莫测的步法,恐怕……恐怕十万大军也留不住他!”

钱公公也颓然地摇了摇头。

胖乎乎的脸上没了半分血色,眼神黯淡:“不错。你看他那步法,时而快如闪电,时而稳如泰山,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或许有些夸张,但若只想突围,根本无人能拦得住他。除非……除非他像现在这样,为了某种原因,死战不退,心甘情愿地站在原地,与大军硬拼到底,否则,根本没有耗死他的可能!”

孙公公听得这话,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更多的血丝。

他用袖子擦了擦,声音沙哑地补充道:“即使他死战不退……将军,您也看到了,他那护体真气之强,寻常的刀箭砍上去,连痕迹都留不下,掌力之雄,一扫就是一片,若是大军冲锋,恐怕刚靠近他,就会被掌力震飞,死伤惨重!要耗死他,需要填进去多少人命?一万?三万?还是五万?而且……最终能否真的成功耗死他,我等……我等实无把握啊!”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

他们这些顶尖高手,在萧峰面前都撑不过三招。

更何况是那些普通的士兵?

用士兵的性命去填,不过是徒增伤亡。

最终可能连萧峰的衣角都碰不到,只会让更多人白白送命。

擎岳和韩滔虽然没有说话。

但他们沉重的脸色、黯淡的眼神,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们认同赵公公几人的说法。

甚至比他们更清楚,萧峰的可怕远超想象。

用十万性命去堆,根本就是徒劳。

这些话,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周围士兵的心上。

刚才还悄悄议论的小兵,此刻彻底没了声音。

嘴唇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那名叫张叔的老兵,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兵的肩膀。

可自己的手也在抖。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神里满是悲凉——

他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

原本还盼着打完这仗能回家。

可现在看来,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种师道的心,随着几位高手的话语,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原本还寄希望于大军的人数优势。

以为即便萧峰武功再高,也架不住人多。

可此刻,这最后的依仗,竟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可笑。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对面的辽军阵营——

那十万辽军铁骑,排列得整整齐齐。

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片黑色的潮水。

肃杀无声,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只要萧峰一声令下,便会如同潮水般冲锋而来。

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向谷口——

萧峰依旧站在那里,白衣猎猎,身姿挺拔。

即便鏖战许久,依旧气势如虹。

宛如一尊不可战胜的战神,越战越勇。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他。

他沉默了片刻。

风刮过他的脸颊,带着沙尘的粗糙,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伸出手,轻轻整了整自己的头盔。

又抚平了盔甲上的褶皱。

动作缓慢而郑重。

眼神也渐渐从最初的焦躁,转为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那平静里,没有了畏惧。

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仿佛已然下定了某种必死的决心。

他转过身,对着身旁的副将。

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副将耳中:“传令下去,各军做好准备……若……若事不可为,慕容老先生落败,本将……当与诸位将士,共存亡!以身……殉国!”

副将看着种师道决绝的眼神,眼眶微微泛红。

他用力挺直了脊背,双手抱拳,沉声应道:“末将遵命!”

传令兵的声音,顺着风,传遍了整个宋军大营——

先是高台附近,再是前排阵列,最后传到了后排的辎重营。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士兵们的心上。

起初,营中一片死寂。

连风吹过旗帜的“哗啦”声都格外清晰。

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兵,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却赶紧用袖子擦掉。

然后用力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枪尖稳稳地指向前方。

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坦然。

张叔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拔出短刀,用刀背轻轻蹭了蹭脸颊的刀疤。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却坚定的笑——

死就死了,至少不能丢了大宋士兵的骨气。

有几个士兵,默默从怀里掏出贴身带着的东西——

有的是妻子绣的平安符。

有的是孩子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

有的是写着家乡地址的布条。

他们轻轻摸了摸,又小心翼翼地塞回怀里。

然后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也没有哭喊声。

只有士兵们默默调整盔甲、握紧兵器的细微声响。

以及沉重却坚定的呼吸声。

原本弥漫在营中的焦躁与惶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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