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悦来居。
晌午时分,这座号称全城第一的酒楼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菜香,以及一种更加浓烈的东西——江湖的气息。
近几日,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大江南北:
慕容龙城携慕容博、慕容复父子,率数百死士夜袭大辽皇宫,意图擒拿辽帝萧峰的后妃!
最终却铩羽而归,慕容父子重伤被擒又诡异放回,死士尽墨!
这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成了所有江湖人茶余饭后的唯一谈资。
此刻的悦来居二楼大堂,便如同一锅煮沸的江湖水,各色人等唾沫横飞,神情激动。
靠窗一桌,几个太阳穴高高鼓起、身着灰色僧袍的少林弟子围坐。
为首一个中年僧人是玄痛师弟玄苦,面色铁青,手指用力捻着一串乌木佛珠,指节发白。
“阿弥陀佛!”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慕容施主……唉!糊涂啊!
那萧峰恶贼,杀我恩师玄苦大师,血洗我大宋武林,乃天下第一大魔头!
慕容前辈若能除此恶獠,本是我武林之幸!
可……可为何要去动那辽国后宫?
此非正道所为!
更可恨那鸠摩智,反复小人,临阵倒戈!
致使功败垂成!
可恨!
可恨!”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眼中满是痛惜和对萧峰刻骨的恨意。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僧人是玄痛弟子慧净,更是咬牙切齿:“师叔说的是!
那萧峰狗贼,杀我师祖,此仇不共戴天!
慕容前辈若能抓住他的女人,逼他出来受死,有何不可?
只恨老天无眼,让那魔头又逃过一劫!
还有那吐蕃番僧,简直就是个墙头草!
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
邻桌几个劲装结束、面带风霜之色的江湖汉子,明显是经历过聚贤庄血战或者有亲人朋友死于萧峰之手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是王五,猛地灌下一碗烈酒,将碗重重顿在桌上,红着眼吼道:“妈的!
慕容龙城!
名头响了几十年,结果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带着儿子孙子,还有几百号人,连人家几个女人都抓不住?
废物!
都是废物!
老子还指望他们能宰了萧峰那契丹狗贼,给死去的兄弟报仇呢!”
他越说越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旁边一个瘦高个是赵六,阴恻恻地接口:“就是!
听说最后还被人家放回来了?
哼,我看是吓破了胆,夹着尾巴逃回来的吧?
什么百年世家,狗屁!
连个契丹蛮子的后宫都奈何不了,还谈什么复国?
笑话!”
他语气中充满了失望和鄙夷。
“砰!”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酒液溅湿了半片楼板,他指着北方的方向,声音嘶哑地吼道:“萧峰那契丹狗!
当年在聚贤庄,我三个堂兄都死在他掌下!
最小的才十七岁,连媳妇都没娶!
慕容家这次要是能把他的女人抓来,我宁愿豁出这条命去换!
哪怕是让他尝尝剜心之痛,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旁边一个缺了条胳膊的独臂刀客,用仅剩的左手死死攥着刀柄,指缝里渗出血丝:“壮汉兄说得没错!
我这条胳膊,就是拜萧峰所赐!
他那招‘降龙十八掌’,把我整条手臂骨头震得粉碎,大夫说这辈子都废了!
如今他当辽国皇帝又如何?
在我眼里,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慕容家就算用些阴招又怎样?
对付畜生,还讲什么江湖道义?”
角落里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怀里揣着个褪色的布偶,那是他早夭孙女的遗物。
他咳了两声,浑浊的眼睛里迸出凶光:“你们都只见过他杀人,可知他有多狠?
我孙女才五岁,当年在雁门关外,只因哭闹了两声,就被他身边的亲卫活活摔死!
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种连稚子都不放过的恶魔,就该让他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
慕容家败了,真是老天无眼!”
一个腰间挂着七枚铜钱镖的青年,突然将铜钱镖拍在桌上,镖尖深深嵌进木头里:“我师父是‘铁笔判官’张大人,当年为了护着开封府的百姓,硬接了萧峰三掌,当场呕血而亡!
下葬时,浑身骨头没一块是完整的!
你们说慕容家不该动他后妃?
我倒觉得,该把他那些女人拖到开封府衙门前,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这就是助纣为虐的下场!”
独臂刀客冷笑一声接话:“依我看,萧峰根本不是人!
听说他当年为了救阿朱,能把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为了自己的契丹身份,又能反手杀得汉人武林血流成河!
这种反复无常的白眼狼,留着就是祸害!
我现在只盼着有人能学当年的玄慈方丈,再纠集天下英雄,哪怕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把他拉下皇位,挫骨扬灰!”
角落一桌,坐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明显是慕容复的铁杆拥趸。
一个摇着折扇、故作潇洒的公子哥是李公子,涨红了脸,大声反驳:“你们懂什么!
慕容公子那是为了光复大燕,忍辱负重!
那辽国皇宫是龙潭虎穴?
十万禁军!
还有天山童姥、李秋水那等老怪物坐镇!
慕容公子和他父亲、先祖能杀进去,已经证明了慕容家的实力!
虽败犹荣!”
他努力维持着偶像的光辉。
旁边一个圆脸青年是张公子,也急忙帮腔:“就是就是!
你们没听说吗?
慕容先祖慕容龙城,以一敌二,打得天山童姥和李秋水那俩老妖婆吐血重伤!
要不是鸠摩智那个卑鄙小人背后捅刀子,慕容公子他们怎么会被擒?
慕容先祖是为了保全公子和老爷的性命,才不得已暂时退走!
这叫留得青山在!
等慕容先祖养好伤,定能卷土重来,一举灭了萧峰,光复大燕!”
他眼中闪烁着盲目的崇拜。
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书生模样男子,猛地放下手中的折扇,语气激昂:“诸位莫要被流言蜚语蒙蔽!
慕容公子自幼饱读诗书,身负复国大业,肩上担子比谁都重!
这次夜袭辽宫,本就是险中求胜的良策——萧峰那厮武功太高,正面硬撼难有胜算,唯有攻其软肋,方能逼他现身!
若非鸠摩智背信弃义,此刻萧峰早已成阶下囚,大燕光复指日可待!”
旁边一个腰悬长剑的绿衣少女,眼中满是痴迷:“你们见过慕容公子的‘斗转星移’吗?
当年在曼陀山庄,他仅凭一指之力,就将三十余名恶徒的暗器尽数反弹,身姿如玉树临风,那份从容气度,天下间谁能比拟?
这次虽暂遇挫折,但古语云‘百炼方能成钢’,慕容公子经此一役,定能更加强大,届时别说萧峰,便是天下英雄,也得敬他三分!”
一个背着古朴铜锤的壮汉,瓮声瓮气地接话:“我当年在杏子林受过慕容公子恩惠。
那时我被仇家追杀,身中剧毒,是他不避风险,亲自寻来解药,还教了我一套护身锤法。
你们只知他是‘南慕容’,却不知他暗中接济过多少江湖落魄人!
这样仁智勇兼备的人物,岂能因一次失利就被轻贱?
我敢断言,不出三年,慕容公子必能重整旗鼓,让大燕国号重立于天地之间!”
角落里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轻抚着手中的青铜令牌——那是慕容家早年颁发的“复国义士”凭证,声音带着哽咽:“老朽追随慕容家三代人,亲眼见着公子从总角孩童长成栋梁之材。
他为了联络旧部,寒冬腊月单骑闯过雁门关;
为了筹措军饷,变卖了祖传的玉佩首饰,自己却穿着带补丁的衣衫。
这般为国为民的胸襟,岂是萧峰那等只知杀伐的莽夫能比?
就算他如今身中‘生死符’,我也信他能凭毅力挺过难关,毕竟他是慕容龙城的后人,骨子里流着不屈的血!”
那绿衣少女闻言,更是激动得涨红了脸:“就是!
慕容公子的气度,岂容尔等置喙?
他曾说‘复国非为一己之私,乃是为解黎民于水火’,这份心怀天下的志向,早就超越了江湖恩怨!
现在越是艰难,越见英雄本色,我等身为追随者,更该坚信他、辅佐他,待到功成之日,再看那些嘲笑者,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间!”
中间一桌,几个明显是汉人豪强、对契丹人深恶痛绝的老派武林人士。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是铁掌帮刘长老,捋着胡须,忧心忡忡:“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萧峰此獠,武功盖世,心狠手辣,如今又坐拥辽国大权,实乃我大宋心腹大患!
慕容家此番虽行事……欠妥,但若能削弱萧峰,倒也算……唉!”
他既不满慕容家袭人后宅的手段,又希望他们能成功削弱契丹势力,心情矛盾。
旁边一个精悍的中年人是神拳门门主,冷哼一声:“刘老哥,你想得太简单了!
慕容家狼子野心,比萧峰更甚!
他们是想取萧峰而代之!
真让他们成了事,我汉家江山岂不更危?
我看这次败得好!
让他们狗咬狗,两败俱伤最好!”
靠楼梯口的一桌,几个年轻气盛、佩刀带剑的少侠少女。
他们明显是听着“天下第一大魔头萧峰”传说长大的一代,对萧峰有着复杂的崇拜。
一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少女是小辣椒,拍手笑道:“哈哈,打得好!
慕容家活该!
仗着有点祖荫,整天装模作样,那慕容复还号称什么‘南慕容’,呸!
连萧大王的女人们都打不过,最后还被人像死狗一样抓了,真是丢人现眼!”
她对慕容复的做派嗤之以鼻。
旁边一个沉稳些的青衣少年是追风剑客,眼中闪烁着光芒:“慕容龙城……确实厉害。
但萧大王更厉害!
他的人,连慕容龙城都攻不破!
听说皇后娘娘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连李秋水和天山童姥都服她!
这才是真正的气度!
萧大王选女人的眼光,都这么厉害!”
他对萧峰的崇拜更深了。
另一个少年是百晓生,则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喂,你们听说了吗?
小道消息!
萧大王根本没中毒!
那返老还童是神功必经之路!
现在算算日子……他的功力恐怕快恢复到巅峰了!
慕容家这次没得手,等萧大王回来……”
他没说完,但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期待。
一个腰间别着酒葫芦的灰衣游侠,仰头灌了口酒,抹了把嘴朗声道:“你们懂什么!
萧大王当年在江湖上,明知是陷阱,为了自己的父亲萧远山还是单刀赴会,那份孝义比山还重!
后来为了阻止大辽内战,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拿下叛贼。
这等胸怀,岂是慕容复那等只知复国的野心家能比?
夜袭后宫?
亏他们想得出来,换作萧大王,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做不出这等卑劣事!”
旁边一个背着弓箭的猎户打扮青年,眼里闪着光接话:“去年我在长白山打猎,撞见辽兵欺压女真部落,本以为必死无疑,是微服私访的萧大王路过,三拳两脚就打跑了辽兵!
他还亲自给受伤的女真老汉包扎伤口,分了干粮给孩子们——你们说他是杀人魔头?
我只见过他护着百姓时,比谁都像个菩萨!”
一个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轻轻拨着琴弦,声音清亮:“江湖人都说‘北乔峰’豪气干云,我却见过他柔情的一面。
那年在洛阳城,他为了救一个被恶霸抢去的民女,硬是单掌劈开了恶霸的青石大门,事后却没留姓名,只说‘路见不平罢了’。
这般侠骨柔情,慕容复忙着攀附权贵的时候,怕是连想都想不到吧?”
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镖师,敲着桌子叹道:“我走了四十年镖,见过的英雄多了去,却没一个能比得上萧大王!
当年他还是丐帮乔峰时,为护我们走镖队过黑风口,独自一人挡住三十多个马匪,硬生生站了三个时辰,直到我们安全离开,他自己后背中了七刀都没吭一声。
现在他成了辽帝,可那份护佑苍生的心,半分没变!”
那灰衣游侠听得兴起,又猛灌一口酒:“说得好!
就凭他当年力排众议,放归大宋俘虏三万余人,这份仁心,天下哪个帝王能及?
慕容复想拿他后妃要挟?
简直是痴心妄想!
萧大王的女人,那也是响当当的女中豪杰,没看连天山童姥都愿意出手相助吗?
我看呐,等萧大王功力恢复,慕容家那点小九九,根本不够看!”
就在这时,一个说书人模样的老者是江湖包打听,猛地一拍醒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诸位!
静一静!
最新的消息!
刚从北边快马传来!”
整个酒楼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老者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兴奋:“慕容龙城……带着慕容博和慕容复,已经秘密返回姑苏参合庄!
但是……那慕容复,据说被天山童姥种下了独门暗器‘生死符’,日夜哀嚎,生不如死!
慕容龙城闭关不出,似乎在全力救治!”
“嘶——!”
酒楼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老者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或失望、或解气、或担忧、或兴奋的脸,最后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
“而那位……让整个江湖都为之颤抖的契丹王,萧峰……算算日子,他的功力,恐怕已经恢复到他十五岁的时候,横扫大宋武林时的巅峰状态了!
这大辽的天……不,这整个江湖的天,恐怕很快就要变了!
诸位,等着看吧!”
“啪!”
一个酒杯从某个失魂落魄的、曾参与聚贤庄之战的汉子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粉碎的声音在寂静的酒楼中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心头,都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住。
惊涛骇浪似乎已经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那位即将归来的天下第一大魔头萧峰,会以何种姿态,来清算这一切?
整个酒楼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市井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