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幸存者还活着,现在还极有可能是这起大案的凶手。蒋原代入了那人思考一下,大概这辈子都得改头换面,苟且偷生了。
先不论她现在如何。
蒋原总是对女子宽容许多,认为她们作奸犯科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若非逼不得已,到不了这种灭别人一家子的地步。
那么一个姑娘,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
现在在古宅内徘徊的邪物背后操控者,真是她吗?
再回头想想。
从影子的相处表现情形看得出来,气氛还算不错。侧面说明至少影子所呈现出来的日子,她过得还算不错。
虽然性子不是很好,但里面的人对她还有足够的包容心,这种友好的环境之下,不至于鱼死网破才对。
那么问题点就出来了。
“家主方才说她是个冒牌货?”
家主似乎对这件事非常忌讳,几乎在蒋原再次提起的时候,立刻拉下了脸,说:“那只是因为………说来话长,这孩子也算是挺有天赋的人,虽然比不上掌家者的独女,但各方面能力都凌驾在大多数宅内人之上了。”
“前代掌管者仁厚,见她才华出众,便收入宅中。后来离开时,又将她托付给了叔叔。谁想她……”
他的不满戛然而止。
蒋原却听着很糟心。家主短短的一句话中就已经将他对人家的态度不友善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在宅内的日子过得如何?掌事养女的身份……应当不算差吧。”
家主摇头。
“宅内事我不清楚。徐大人可还记得?”
徐昶道:“隐约记得些小接触。过日子嘛大差不差,大家都是人,宅内和外面也没多大区别,性格不好的孩子总过会辛苦许多。”
蒋原了然——可想而知,一个外宅家主都如此不待见这个孩子,宅内的人又怎么会对这个于他们来说是个巨大威胁又没有靠山的人友善呢?
更让蒋原觉得怪异的地方,是那宅邸里的幻影表现出来的其乐融融根本不符合逻辑。
————
话是问完了。
可家主这种带情绪的一面之词,蒋原只能充作参考。
他转向徐昶,问道:“徐大人对那孩子的印象如何?”
徐昶想了一会,说:“性格有些孤僻乖戾,还心高气傲。见过几次,她说话做事很冲,次次都在得罪人。”
“这样的姑娘,在宅子里必定不讨喜。不过我对她的印象还算可以。和掌事者的独女比起来,这姑娘有野心,做事也干脆利落。”
蒋原不知怎么对徐昶口中谈论这个姑娘的时候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但细细去琢磨,那股若有似无的感觉又没有了。
便问:“她是何来历?曲家人吗?我好像没在曲家的族谱上见过这么一号人。”
家主却在这个时候接了她的话。
“有。”
蒋原疑惑的应了声。
“谁?”
“她原本不姓曲,后来……是叔叔做主收她当养女,给她一个养女的名讳。名曲晚。”家主说完之后,犹豫了下,说,“收养她其实是为了代替前代闫掌管者独女,将她送入京中。”
“送入京中………做什么?”
家主:“因为最后以灭门告终,这答案也没人知道了。可能是为了替死,也有可能为了天机阁内的东西。”
一语惊起千层浪,蒋原以为自己听错了,思索了半天总觉得这句话虽然事关重大,但家主前后都没说,导致他半个字都没听明白。
“替死……是什么意思?”
徐昶抬手按下了有些脸色黑沉,姿态有明显躁动的家主,说:“还是我来说吧。”
———
闫欣做下决定之后,几乎很快就离开了曲家本宅。
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不祥之事即将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依照自己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她得找个地方先躲一躲才是上策。
笑偶蹲在山林中等着她。
见她老远现身,立刻高兴地四下乱窜了一阵,窜完了莫名其妙矜持地在原地等到她走近了,才奔到她身上。
闫欣感受着笑偶贴着自己那冰冷的触感,心绪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四周很安静,除了山野中的气息和动静之外,没有任何危险。
许久之后,闫欣吁出了一口长长的气,低声喃喃道:“没事。曲家的人靠不住,我们还能靠自己。”
所幸,她已经进过一趟登天峰内。这一路探查过后虽然没有太大进展,不过对她来说,进出已经没有任何阻挠。
至于那些恐怖的东西当真还不如有人开口说话让人害怕。
——她不免还是会想起那道让她浑身上下本能恐怖的声音。
闫欣对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她千辛万苦从这里逃出去,到盛京找到玉姐后,玉姐曾经为她找人看过身体。
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行为举止上和她原来的模样有了不少的变化。
玉姐认为她刚经历了生死关才会如此。人在性命受到威胁后会本能改变自己的想法,让自己顷刻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也就是所谓的性情大变。
闫欣接受这个说法,只是自己关于宅邸中的事,少了大半的记忆。尤其是在古宅中的那段日子,记不清楚自己在被父亲送进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自己被人追杀到命悬一线的境地。
她摸着笑偶的下巴,将它放在了地上。
“虽然从别人身上拿到线索会比较快。但是……还是靠我们自己比较舒服。”
好在前一晚跟着蒋原拿到的线索很关键,让她有了方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带了笑偶,在别人对这个地方望而生畏的时候,只她单枪匹马混入其中。
又安全又高效的方法。
闫欣带着笑偶进了隐蔽的山林里,找了一处荒芜的山野洞穴中,坐在洞口,将笑偶放进去。
现在时辰尚早,倘若她猜测的没错,古宅里面确实有活人的话。
白天去无疑是送人头。
晚上群魔出洞了,才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正好,她也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思绪。
蒋原说起宅内情况相关那两段情景太过怪异了,尤其是关于父亲的那段。
她自小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脾气大又爱惹事。一点不顺心就得上房揭瓦,闹得所有人都见她就心惊胆战才甘心。
然而古宅中那个围绕着父亲影子乖巧又贴心的人又是谁?
父亲也不是个对别人家孩子会表现出亲近的人,能如此亲昵地接纳神态的对象必定是自己。
可那黑影,分明不是自己。
笑偶在荒野内一阵鸡飞蛋打,将一窝地鼠追打地吱哇乱叫,四下乱窜、玩得没心没肺,开开心心。闫欣便躺在洞口铺起来的草垛上,一边回忆着自己仅有的那点关于古宅内过去那点稀少的记忆。
值得一提的是,她对曲家以及古宅并没什么好印象。
确切来说,她一直觉得古宅内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和外面的人没多大区别,弄得宅子充满了阴险,算计。
每个人总是在趋炎附势上特别精打细算。
成天将自己的心思都花在钻营上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工匠造诣上有所精进。
闫欣觉得自己之所以对古宅没什么太深的记忆,多半是因为对她来这种不喜欢的地方,自然不会记得有多少相关的印象。
但三年前父亲出事之后,紧急将她送过来之后的那段日子,对闫欣来说却是意外的沉重。
沉重,能想起来的却不多。
只是偶尔触及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总会将她最难以忍受的负面情绪全数都勾出来。
——
那次是父亲唯一一次没有带着她进入宅邸,而是将她交给了曲家的家主。
起因是祭天台出事之后,父亲带她进去天机阁过一次,随后便即刻亲自带着她离开盛京,来到了盘龙镇。
闫欣记得分别前他好像很着急,只跟她交代了一句‘欣欣,不要相信任何人,收敛你的心性,别妄图去救哪个人。你一定要活下去,等着爹来接你。’
当时她已经年纪相当,也知道她爹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困境。
天机阁的案子牵连甚广,父亲身后的人已经全数都死在了天机阁底,他这一去,凶多吉少。
但闫欣忍下了哭闹求爹别走的小性子,用这辈子仅有的懂事撑住了理智。
“我会活着,等您来接我。”
在那之前,她一直都在父亲的羽翼之下,根本不知道如何在绝境活下去,也不明白那句她要活着意味着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
天色转眼间暗下,闫欣脑子里被模糊的回忆搅合得浑浑噩噩,一时清醒地知道自己是闫欣,可意识模糊时又好像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人尖酸刻薄,老是讥笑自己天真无能,拖累家人。还说着不如死在宅中,成为她手中众鬼之一来得轻松。
“我会代替你,成为他的女儿,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你,就老实死吧。”
闫欣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浑身颤抖地惊醒过来。她下意识抹了下额头,触了一手的冰冷。旁边有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反手要推开,却见笑偶蹲在一边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闫欣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方才惊醒她的——应该是时辰到了之后,笑偶拉扯了下她。
她回神,看了下天际快要消失的天光,随后吸了口气,站起身朝笑偶伸手。笑偶顺着她的手臂,熟门熟路地攀上了她的肩头。在闫欣朝天际指过去的瞬间,它跳上了头顶的树梢,开始了今夜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