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关镇的第七天,到达了离太华山有三十多里地的一座山下。听说,这座山的山顶上有块巨石,长得极像大鼓,因此就叫石鼓山。正值初夏时节,远远望去,山势险峻,树木葱茏。从京兆府通往三关镇的路,就从这山下经过。石鼓山的对面还有一座无名小山,也很是险峻,且草木森森,景色绝佳,两山相对形成一道峡谷。当囚车走进峡谷的时候,已经快要落山,而行进在这峡谷里,已经不见了太阳。大龙看着两边的山峰和漫山遍野茂密的树木和野草,心想,这个山谷倒是个打仗的好地方啊,要是一支军队在这两旁的山上埋伏好,敌军一进这山谷,把两头一卡,这不就是个天然的口袋阵吗?谁还跑得了啊?
正这么想着呢,铁拳突然说:“要是在这等地方遇到咱们的同行,可就麻烦啦!这些官军能跑,咱可跑不了啊,带着这大枷和锁链呢。同行是冤家,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咱。”
铁腿说:“真要是遇到了同行,咱也就只能认了,也不用到京兆府去伏法了。不过我倒觉得死在咱自己同行的手下,挺丢人呀。”
大龙说:“那可不。也没法呀,等着吧,咱们又动不了,能有什么好办法?”
残阳如血,将石鼓山嶙峋的怪石和深长的峡谷染上了一层悲壮而凝重的色彩。山谷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乱石缝隙发出的呜咽,以及官军队伍杂沓的脚步声、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嘎声,显得格外刺耳。
大龙他们的一辆囚车,行进在队伍正中。大龙靠着冰冷的木栏,沉重的木枷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脚踝上的铁链随着车辆的颠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脸色苍白如纸,胳膊上和腹部的伤口,比对定番折腾,似乎重又复发了,每当囚车颠簸的时候,就产生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半闭着眼,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高耸的、仿佛随时会扑下来的山崖。铁拳和铁腿分坐两侧,眼神如同困兽,充满了不甘和隐忍。
经过几天的跋涉,押送的官军显然都已疲惫不堪。两名骑马的军官,级别高点的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级别低点的押后。一进山谷,前面的军官便急声喊道:“抖起精神来,加快点速度,过去这个山谷,到前面村子宿营!”后面的军官则大声呵斥着拖沓的士兵。四十多名士兵队形松散,一个个无精打采拖拖拉拉,盔甲不整,一副狼狈相,长枪随意扛在肩上,只想尽快走出这令人压抑的峡谷,好早些宿营。
“都打起精神!再这么拖拉天可要黑啦!快点过了这鬼地方,就能宿营休息啦!”前面的军官又回头喊,声音却不那么响亮,在山谷里激起的回音也有些微弱。
就在他的话音刚落的刹那——“轰隆!咣——!”一块巨大的岩石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唿哨,从天而降,几乎是擦着军官的马头砸落在队伍正前方,溅起漫天尘土碎石,惊得战马拔地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
“有埋伏!”军官惊惶失措地勒住受惊的坐骑,声音变调。几乎是同时,峡谷两侧的山坡上,乱石后、枯草丛中,猛地站起了三十多条身影!他们衣衫褴褛,却个个眼神凶悍,手中的弓箭已然拉满!
“放箭!”一个粗犷的声音怒吼道,是铜锁!
“为了大哥!杀!”另一个年轻却充满力量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是二牛!
咻咻咻——!密集的箭矢如同扑食的蝗群,带着复仇的尖啸,精准地射向陷入混乱的官军队列!第一轮齐射就取得了战果,七八名外围的士兵猝不及防,惨叫着被射翻在地。
“结阵!快结阵!”后面的军官拔刀狂吼,试图组织抵抗。
但突袭来得太快太猛太突然。士兵们惊慌失措,有的举盾格挡,有箭的胡乱朝山坡上放箭,更多的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寻找掩体,队伍瞬间乱作一团。
“是铜锁和二牛!”铁腿猛地挺直身体,枷锁哐当作响,激动地低吼着。
铁拳的拳头在木枷里死死攥紧,骨节发白,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大龙猛地抬起头,伤痛似乎瞬间被忘却,他死死盯住山坡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铜锁正挥舞着一把鬼头刀,如同猛虎下山,一马当先冲了下来!二牛紧随其后,手握一杆夺来的长枪,如两只猛虎冲了下来!
“弟兄们!杀光官狗,救出总督!”铜锁的吼声如同炸雷,在山谷间回荡。
三十多名金龙军的弟兄,如同三十多头被逼到绝境的饿狼,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利用地形优势,不断投掷石块,发射冷箭,然后如同潮水般冲下陡坡,瞬间就撞入了官军尚未成型的阵线!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刃战。金龙军的人虽然少,但个个怀着救主之心,又占了先手和地利的优势,完全是不要命的拼杀。一名官军刚举枪刺向二牛,就被旁边冲过来的汉子一斧头劈开了头盔,接着便应声倒地;另一个士兵想从侧面偷袭铜锁,却被铜锁反手一刀,连人带刀劈翻在地。
两名军官试图稳住局面。前面的军官挥刀砍倒了一名冲在最前面的土匪,大声喝叫士兵向他靠拢。另一名军官则策马冲向囚车,似乎想先控制住犯人。
“保护大哥!”铁拳狂吼一声,竟猛地站起,带着沉重的枷锁和脚镣,用尽全身力气向冲来的马头撞去!
“砰!”的一声闷响,战马受惊,前蹄扬起,那军官没想到一个戴着重枷的囚犯还敢反抗,险些被掀下马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二牛已经解决了身边的士兵,如同猎豹般扑到马侧,手中长枪毒蛇般向上疾刺!“噗嗤!”枪尖精准地刺入了军官肋下的甲胄缝隙。军官惨叫一声,栽落马下。
几乎同时,铜锁也解决了另一名骑马的军官,鬼头刀上鲜血淋漓。
军官毙命,士兵们彻底失去了斗志,发一声喊,残存的二十多人丢盔弃甲,向着来路亡命奔逃。金龙军的弟兄们追杀了十余丈,又砍倒几个跑得慢的,方才停步。
山谷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铜锁和二牛顾不上追击,快步冲到囚车旁。看着车里身戴重枷的宋大龙,两人虎目含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铜锁\/二牛来迟了!让大哥受苦了!”
大龙看着眼前这两个忠心耿耿的部下,看着他们身后那些虽然狼狈却眼神坚定的弟兄,胸口剧烈起伏,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而复杂的“谢谢”,夹杂着剧痛后的虚弱和绝处逢生的激荡:“好……好兄弟……快……快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
铁拳和铁腿也长长出了一口气,瘫靠在车栏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兄弟重逢的激动交织在一起。
铜锁猛地跳起来,举起还在滴血的鬼头刀,对着木枷上的铁锁狠狠劈下!
“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木枷被劈开,接着又打开了脚链:“大哥,我们回家!”
童锁和二牛一人一个,先把大龙和铁拳抱下来放在囚车旁,铁腿已经自己下了囚车,然后,铜锁和另外一个弟兄架着大龙,二牛招呼一个弟兄帮他架着铁拳,又有两个小弟兄过来架起铁腿,一行人撂开腿就跑。可刚起步大龙就喊道:“停停停!”
众人只好停下。大龙说:“有车不坐,干嘛要跑?这辆囚车,有马拉着,只要还能跑就比人跑得快。看看车夫还活着吧?活着让他赶车,他若死了,铁腿你不是会赶马车吗?坐马车不比跑得快呀?”
于是众人便七手八脚,又把大龙和铁拳架到了囚车上。这才发现,这囚车倒还好好的,只是在铜锁和二牛带着众人抢大龙和铁拳的时候,把囚车的框子给砸烂了,但是车架车板车轮都好好的,只是马已经跑了。铜锁扭头一看,对另外两个弟兄说:“快,那边有匹马,抓住它!拉过来就是。”
接着,铜锁又安排站在那里看着大龙喘粗气的几个弟兄,“快,去好好查一查,看看死了几个,负了伤还活着的,就都抬过来。”
于是另两个弟兄跑过去拉来了那匹在原地打转不知如何是好的马。其他人去验看躺在地上的伤员。最后,那几个弟兄抬回来两个:“还有五个,都死了,身上都凉透了。”
“把他两个抬上车。”铜锁吩咐着,又去看匹军官骑的马。军官已被铜锁劈死了。把那马拉过来套上之后,照着屁股上打了两下,那马仰起头来长啸两声,呼的一下就跑了出去,差点把车上坐着的人掀翻到地下。
大龙和铁拳铁腿在车上,见铜锁和二牛都在车下边跟着跑,大龙就喊:“铜锁二牛,你们快上来吧,这上边坐不开,一边一个坐车把上也行啊,总比自己跑要快些嘛!快上!”
于是铜锁和二牛一齐跳上了囚车,坐在车可一加上这两个人,那车明显就慢了下来,跟人快步走差不多。马的力气毕竟比人要大的多,耐性强,因此一口气跑出去了二十多里地,这才停下来。前面是一条河,一片树林,左边是一座不大的山。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铜锁让铁腿勒住马,问:“这里离着太华山已经不远了,最多有三十里地,咱们往哪去?”
大龙说:“不能再回太华山。你们劫了囚车,杀了他们的官兵,官府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一旦得到消息,他们就会判断咱们是往太华山逃跑,他们就会追到太华山来。咱们在太华山上只对咱们那个山寨和花寨熟悉,别处咱们都不熟。咱们那个山寨已经毁掉了。他们就一定会去到花寨追咱们。甚至封锁太华山。所以咱们不能去那里。这样,咱们撇开太华山,从太华山西面过去,然后我们往南走。朝廷一直以为咱们是北方人,咱们一直在北方活动,咱们又是在北方闹的大事儿,这一次咱们正好又是在北方,他们的注意力就全在北方。既然这样,咱们就跟他们打个游击,打他们空挡,去南方,过陕西,到鄂州那边看看情况。但不管往哪里去,天已经黑了,得先吃饭才行。”
铜锁说:“来的时候,俺们就看好了,这地方往前半里路就是一个大村子,那村里有骡马店。已经是夜晚了,官军不可能来了。从咱打埋伏的地方到最近的县城,也就是华阴县城,步行最快也得三个时辰才能到,何况,即便有人到了那里报信,已经是半夜了,找谁去?就算找到人,谁会半夜三更的带兵跑来?所以咱们尽可放心去那个大村吃饭,然后住一晚上,明儿早起赶路就行。”
于是,一行人便又驱车来到了那个大村。正巧,那家店客人不算太多,一看这么晚又来了这么多客人,那店老板高兴得屁颠屁颠的,直说好话。
直到这时,铜锁才让二牛把全部人员数了一下。二牛数完了,报告说:“坏了,咱一共二十八个人,连同咱俩总共来了二十一个呢,那五个看来是......”
铜锁说:“唉,搭上了五个弟兄。不过,把老大和铁拳铁腿全都抢出来了,也值了。这样,你把这五个弟兄的名字和年龄记好了,等咱安顿下来后,给他们烧烧纸和香,送送他们吧,也算是个慰藉。不过,官军那么多人,都叫咱差不多会报销了,咱还能不死人?”
接着,又对大龙说:“老大呀,咱们在这里吃饭吧?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任凭官府的就有通天的本领,他们也想不到咱们会往这里跑。因为从这里再往西,那就是吐蕃了。”
铁腿一听来了兴趣,抢着问道:“吐蕃?哦哟,吐蕃原来这么近?”
铜锁说:“怎么可能这么近?还有上千里的路呢。我只是说这是往吐蕃的方向。”
大龙回道:“好,不走了,大家都够累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