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就是传闻中的东极府救苦仙君,太一不聿?”
玉笺点头,“应该就是他。”
黛眉震惊不已,一股战栗窜上脊柱,像被惊雷击中。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能亲眼见到那个传闻中的名字。
令六界闻风丧胆,甚至一手导致天宫堕魔倾覆的人物。居然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可是……他如果是那位太一不聿,为什么要来追你?”黛眉眼含不解。
玉笺依旧摇头,眼中也有许多迷茫。
“莫非是他知道天君对你有意,想拿你要挟天君?”
话一出口,黛眉自己就觉得这个推测站不住脚。
如今天君已被一众堕仙困于缚龙阵中,生死尽在太一不聿掌握,又何须多此一举,再以他人性命相胁?
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凡人。
刚刚四方凶兽齐齐出现,天地为之变色。
那般惊天动地的架势,任谁看了,都要以为他要围困的是个能翻覆乾坤的大人物。
“我也不清楚。”
玉笺的确不知。
她心中更为疑惑的,则是刚才在诛仙台上,太一不聿望向她的那一眼。
她看到太一不聿对她落下了眼泪。
他喊她小玉。
这是玉笺醒来后的第一个名字,难道太一不聿也认识她?
她摇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摇出去,告诉自己不要再想。
那人可是太一不聿,六界皆知的疯子,拥有天下最多庙宇信众的救苦仙君,也是众生谈之色变的凶邪。
谁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玉笺被黛眉带着一路疾行,赶往丹阙宝殿。
出乎她所意料的是,这一路竟然异常的顺畅。
宫阙之间的回廊像是自有生命,几次蜿蜒回转,空间扭曲变换,非但没有让她们迷失其中,反而次次都将她引向更靠近烛钰的方向。
玉笺心中一阵恍惚,隐约察觉这条路径化境无意间变化,倒更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悄悄牵引,为她指引前路。
黛眉并不知道丹阙宝殿的具体所在,只依稀记得来时的方位。
可就这样几经转折之后,眼前蓦然出现一座巍峨宫殿,金檐玉柱,气势恢宏。
她不禁仰头,问玉笺,“那便是丹阙宝殿了吧?”
玉笺抬起头,望着那座华美熟悉的殿宇,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
“是。”
“你是说,天君此刻就在里面?”黛眉又问。
玉笺点头,手中不自觉地握紧银霜剑,声音压低,“可我不知有没有人把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个什么结界,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去……”
黛眉握住她的手,“先过去再说。”
玉笺与黛眉一路贴壁侧行,脚步放得极轻,呼吸都压得低不可闻。
她心中惴惴不安,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而往往越是这种时候,坏的预感就越容易成真。
才刚靠近大殿侧翼,玉笺一把拉住黛眉,侧身低声说,“先别动……看看周围有没有窗缝或偏门能进去。”
偏偏就在此时。
最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廊下幽池,静影沉璧。
原本漂浮在池水上的莲花瓣忽然抖了抖,层层叠叠地向外张开,绯红的花蕊与雪白的花瓣在诡谲的水雾流转中蓦地凝住。
一道纤柔的声线自莲心响起。
“你们是谁?”
玉笺倏然回头,看见池中那株最大的赤莲缓缓转向她,花瓣轻轻颤着,莲蕊中泛着微光。
是株生了灵识的千年莲精。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那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划破寂静,
“有妖鬼!有妖鬼擅闯宝殿!”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玉笺蓦地一僵,立即扯住黛眉,“快走!”
池中水波凌乱,花瓣分分合合。
远处忽然传来仙家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如同催命符般砸在头顶。
下一刻,无数个缠着魔纹的天兵身影瞬息之间便从四面八方出现,将去路彻底封死。
有人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是谁?!”
她们转身向另一侧跑,却见长廊尽头也涌出数道黑影。
不过眨眼功夫,整条回廊已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玉笺心底一沉,指尖冰凉,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银霜剑。
可如果在这里挥剑相向,大动干戈,必定会惊动天宫。
到那时,别说是全身而退,就连这一柄要带给烛钰的银霜剑,恐怕也难保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柔和清冷的女声响起,
“此间寂然,诸声皆噤。”
话音落下,原本嘈杂的呵斥与脚步声响骤然消失。
一众天兵张着嘴,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发不出半点声响。
玉笺回头。
看见一道身影自高处的凭阑处翩然落下,足尖立于池中莲叶之上,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莲花精抖着花瓣惊叫,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
那人一袭染血的白衣,是个女子。她单手抵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回途而返,退散。”
声音如清泉过涧,却有言出法随般的威严。
原本正朝她们走来的两名天兵身形一顿,像被丝线操控般动作僵硬地转过身,竟然真的沿着原路离去。
玉笺心底一沉,这是……言灵?
她不安的回头,看见那个受了伤的女子缓缓朝她走来,气息微弱,目光清亮。
对方微微一笑,轻声道,“又见面了,玉笺。”
玉笺这才恍惚忆起,眼前这人名叫星瑶,不久前曾来她住的偏殿中见过一面。
星瑶看她满眼警惕不安,轻柔地解释道,“玉笺不必害怕,刚才我所用的术法,是我们天地潭华清宫一脉的血脉之术,名为‘言灵’。”
玉笺声音微颤,“我知道……”
前不久她就是被这个术法操纵着离开了烛钰为她准备的结界,又被操控着中伤了他。
“玉笺有所不知,如今华清宫嫡系一脉,除我之外,便只剩下年幼的弟弟。其余支脉早已虎视眈眈,屡次欲将我二人取而代之,夺取宫主之位。”
“不久前,宫中魂灯接连熄灭数盏。我溯源追查,才知他们不惜与外人勾结,叛出华清,动用禁术行逆伦害命之实。”
星瑶望向玉笺,“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望你知晓,我从未生过害你之心,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望玉笺莫要误会。”
玉笺渐渐镇定下来,“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
星瑶目光如水,“因为你救过我的命,也救过幼弟的命。当年西荒绝境,是你将我们从死地带回。”
她语气平稳,“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如今不过是举手之劳。”
玉笺没有那些记忆,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深深向对方鞠下一躬,“多谢。”
“不必言谢,”星瑶抬手虚扶,声音温和,“你说自己多行善事,广结善缘。今日种种,不过是你应得的机缘。”
玉笺抬手抹了把眼睛,听见星瑶的声音再度响起,似含叹息,“我根生于此,华清宫亦立足于天宫……恕我不能离去,只能帮你到此。”
她望向玉笺,眼底情绪深沉,“此后之路,还望你多加小心,自求多福。”
玉笺郑重颔首,再次道谢,“多谢。”
她拉着黛眉转身,快步走向丹阙宝殿,衣摆一闪,身影渐渐消失在大殿阴影之中。
星瑶仍定定立于原处,垂眸良久,最终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转过身,立在巍峨的殿门前,没有离去。
白衣寂寂,为殿中之人护法。
玉笺在踏入殿门前,心里已经有预感即将面对何等的凶险。
她停下脚步,转向身旁的黛眉,声音低哑艰涩,“黛眉,让你跟我一起前来冒险,实在对不住……前路危机四伏,你如果想要离开,就现在走,我绝不会怪你。”
黛眉却摇头,“不必说这些话。你也曾三番五次救我性命,若不是你,我早已不知葬身何处。”
她伸手拍了拍玉笺的肩膀,目光轻松,“好了,你别对我言谢,更别道歉。往后也不要再提这种话。”
玉笺望着她,眼眶通红,黛眉掰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推着她向前,“走吧,别再说话了,你我小心为上,不要被人发现了,当心一些。”
玉笺点头应下。
黛眉向前走,回想起刚刚外面那个星瑶说的话,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染血的纤弱背影上。
说来倒也是有趣,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却不知不觉间救过许多人的性命。
六道轮回,天理昭彰,万般果报,皆是自种善缘,自身造化。
非天非人所能强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