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银霜剑?”
黛眉被凛冽的剑气所慑,不由后退半步,心惊肉跳。
玉笺双手不停地发抖,掌心血肉淋漓,已经痛到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她一点一点将剑艰难收回手中,低声道,“是,它就是银霜。”
黛眉心生畏惧,不敢伸手去碰。
玉笺将仍在铮鸣不止的银霜剑收好,听到黛眉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你的手……全是血。”
“我没事。”
她勉力笑了笑,语气异常平静,“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两个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
忽然。
远处高大滔天的蟠龙柱上,无数条沉重锁链忽然齐齐剧烈颤动起来。
嗡鸣声骤起,由小渐大,万千铁索疯狂碰撞摇晃,尖锐刺耳至极,让人难以忍受。
玉笺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有一根尖锐的针扎入脑海,下意识抬手捂住双耳。
身旁黛眉却忽然惊呼出声,猛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小心!”
话音未落,脚下大地骤然裂开,剧烈的震颤像是要将她吞没。只是眨眼之间,她与黛眉之间已被一道宽阔的沟壑隔开。
“黛眉!”
她着急伸出手,两人的指尖却堪堪交错而过。
下一刻,所有震颤声缓缓停止。
玉笺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
头顶是巍峨高耸的诛仙台,断崖边缘,站着一道人影,居高临下,自高处垂眸望来。
就在玉笺看清了他的一瞬,所有声音自她脑海中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那人眸色极淡,一双琉璃般的琥珀色眼瞳牢牢锁住她的身影。
缓缓眯起眼,无声地看着她。
略带审视。
玉笺浑身僵硬,感觉血液一瞬间逆流涌到头顶。
颤动之声渐渐消失,周遭的蟠龙柱如同被无形之手镇压。
头顶漫天雾气徐徐散开。
高处那人一身暗色衣衫,像来到人间索命的艳鬼。
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阴森诡异,瞳孔如同晕开的墨迹,像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天地之间霎时静得骇人。
他缓慢开口,一字一顿,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
“找到了。”
玉笺呼吸停了,一股强烈的失重感攫住了她。
太一不聿那张极美丽的脸,缺乏血色的苍白皮肤,在浓烈的魔雾间好像一抹落雪,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
和琥珀色眼眸目光相撞的那个瞬间。
太一不聿绯色唇角开合,嗓音轻柔诡异,“小玉。”
一瞬间,玉笺整个人如被冰封,僵立原地。
掌心湿黏,分不清是血还是冷汗。
他立于猎猎罡风之中,神情愈发偏执,嗓音莫名像发着抖,
“既还活着,为何不愿见我?”
玉笺踉跄后退。
一步,又一步。
可太一不聿只是静立在高处,一动不动,就如一张天罗地网,将她牢牢困于其中。
四面八方忽然掀起汹涌狂风。
玉笺仓皇抬起头,只见先前所见的所有上古凶兽不知何时已悄然围聚在四周,却并未向她发起攻击。
只如同看待困兽般将她围堵在原地,似乎好奇的垂下如宫殿般巨大的兽首打量她。
玉笺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
她愈发恐惧,无处可躲。
而太一不聿只是抬手,一众巨兽皆作臣服状。
“黛眉……”
“黛眉,快用缩地术……”玉笺猛然回过神,急声喊道。
可另一侧,黛眉面色惨白,不知何时依然动弹不得。
高处之上,太一不聿开口问,“小玉,要去哪?”
这种反应像是认识她一样。
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叫小玉,为什么要这样喊她?
玉笺又惊又惧。
面对太一,只有恐惧。
下一刻,她看到泪珠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滚落。
他面容美得惊人,沾了湿意的眉眼看起来太脆弱,更像被逼到绝境的人。
一番情绪变化,在玉笺看来甚至古怪到有些神经质。
惊恐之中,她那人缓缓朝自己调转手掌,指尖涌出血色。
他伸出手,“过来。”
太一不聿知道那是谁。
唐玉笺一百年前死过一次,一千年前也曾死过一次。
两次皆是在他眼前。
于他而言,她每次都是真真正正地“死过了”。
唐玉笺死后这一百年间,太一不聿从未停止寻找复活她的方法。
他几乎集齐了大半上古神器,眼看便要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
百年前那一日,昆仑塌陷,西荒被毁,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那欲摧天灭地的昆仑血阵崩塌。
可没有人知道,那日断崖边,还有一人消失不见。
一个在众生眼中微不足道的妖仙。
可就是那样一个怕疼的人,竟然选择了以身祭大阵。
太一不聿曾无数次独自立于断崖边,俯视深渊,每次都会疑惑她那一刻的决定。
他始终想不通,她那样怕痛,为什么敢纵身跃下?又为什么愿意为了毫不相干的众生付出性命?
早在一千年前,太一不聿就已经一点一点将自己逼至疯魔。
一百年前,他再度疯了一次。
这次彻底疯魔,他要扭转乾坤,重塑一方新的天地。
可直到一百年后,他快要集齐所以法器之际,才意识到唐玉笺没有死。
他定定地望着那个人,脑海中却模糊一片,思绪凝固。
这双眼睛虽然可以看见,却无法消化,一切思考皆已停滞。
死过一回的唐玉笺,又换了一张面皮,面容上是粗劣的易容之术,他一眼便能识破。
她身上的血并非她自己的,却将她染得如此狼狈……她怎么又将自己弄脏了,就像一千年前那般,蜷缩于血污泥泞之中。
他不由蹙眉,为何她总是将自己弄得这般污浊?
得先将她洗净才好。
他心想自己本该恨她,可在那之前,他却唯恐惊扰了她。因为他察觉出,她实在太害怕了。
他恨了她一千年,在她“死”后,又多恨了一百年。
他本可以继续恨下去,天长地久地恨下去。
但现在,他可以暂且……先不恨她。
玉笺惊慌失措,如被逼至绝境的小动物,抬起腿便要纵身跃过那道横亘在她与黛眉之间的宽大裂壑。
太一不聿似乎感觉到她的冲动,“不要……”
腰畔的银霜剑嗡鸣不止。
玉笺握紧剑柄,骤然被汹涌而起的剑气带得双脚离地,身体一轻,倏然间就掠过了鸿沟。
与黛眉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猛地伸手攥住对方胳膊,掌心血水顷刻染透黛眉衣衫。
黛眉强逼自己从滔天的恐怖威压中挣出片刻清明,另一手疾速抓上玉笺手腕,借力一攀,终于顺利抽身。
两人瞬间飞身离地,黛眉颤抖着掐诀,嗓音发颤,“小玉……那是……”
玉笺不敢说,“先走!”
太一不聿语调沾了泪意,他对着满眼惊惧的凡人哀声挽留,“别走……”
时间像是凝固了数秒,天地变色。
黛眉说了一声,“糟了!”
下一瞬,眼前的景象像是墨迹晕染开来一般,无数石壁楼阁轰然拔地而起,上古凶兽自高处一跃而下,遮天蔽日。
要截断她们的前后所有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化境忽然扭转,眼前回廊变换。
视线似乎在眨眼之间模糊了片刻,玉笺与黛眉已经被传至另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
她怔怔,不明所以。
这是化境的变化。
这化境不是由太一不聿所控吗?为什么会将她送走?
刚刚太一不聿那个反应,明显是想要抓她们,为何化境反而将她们送离诛仙台?
可是眼下什么都来不及多想,玉笺拉起刚刚回神的黛眉,转身便向远处急急跑去。
而另一侧,诛仙台上。
太一不聿冷冷抬头,面容美得惊人,神色却愈发阴沉扭曲。
“洛书河图……擅作主张。”
他望向天边那道血红色的裂隙。
垂下的指尖却在微微抽搐,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亢奋,睫羽剧烈颤动,遮蔽不住汹涌的眸光。
太一不聿整个人仿佛陷入一种诡异的亢奋之中,极度震惊,又极度狂喜。
如同在绝望中骤然窥见一丝虚幻的光明。
他低声喃喃,“你是不是也发现……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