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是刘暮舟,老门房还是让刘暮舟等着,然后传音喊人前来确认。
不得不说,这个门房很不错。就得这样,刘暮舟又如何?若没有信物,要进山照样跟别人一样。
金无量很无奈,既无奈门房的没眼色,也无奈刘暮舟不着急。人家不让你进去,你还真就心平气和的等着?
好在很快就有个穿一身青衣的年轻人御风赶来。
老门房见孟去景来了,赶忙笑盈盈说道:“孟峰主,此人说他叫刘暮舟,要见……”
可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孟去景在刘暮舟十几丈之外停步,而后小跑了过去,紧接着就恭恭敬敬抱拳,激动神色难掩:“真的是刘先生,孟去景拜见先生。”
说罢,孟去景偷偷冲着刘暮舟身后打量,看了一圈儿,发现只有个披发还不穿鞋的青年人后,眼中终究闪过了一抹落寞之色。
刘暮舟眨了眨眼,他哪里发现不了孟去景的小心思?只是不好提而已。相比十多年前,此时的孟去景瘦了些,皮肤说不上白,但不是以前那种蜡黄,虽说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却也十分的英朗,阳刚之气十足。
刘暮舟咋舌不已,“你这个头儿,都快赶上我了!”
几个孟去景憨笑一声,挠着头说道:“刘先生莫要取笑我了,对了,这位是?”
金无量微笑抱拳:“教主麾下,兑宫金无量。”
孟去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抱拳道:“原来是金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啊!”
这一幕乐得刘暮舟合不拢嘴,一脚就踢了过去。
“小子学坏了?你知道个屁的兑宫,如雷贯耳个鬼,认识他的人到现在也不足百人。”
当年死气沉沉的少年人,竟然也变得这般开朗?如此看来,破败山门只是假象,浠水山中一定是枯木回春的景象了。
孟去景干笑着转头,“老陈,这是刘先生,以后刘先生来了千万不敢拦。”
老人不卑不亢,笑着点头:“好。”
此时孟去景招呼着刘暮舟登山,刘暮舟也问了句:“杨泞呢?”
孟去景立刻答复:“前些日子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进山袭杀我那小侄儿,抓了个活的,嘴忒硬,师兄审了半个月了,还在审。可那人是个硬骨头,嘴跟铁铸的一样。”
金无量闻言,一撇嘴:“教你个办法,拿刀子从小拇指一寸一寸开始切,切完一根手指切另一根,手掌切完切手臂,手臂切完切腿。丹药伺候着,别让他死,看他能熬几根手指头。”
饶是最不怕疼的刘暮舟,也抽搐着嘴角转头:“别听他瞎说。”
但金无量的神色可就像是做过这种事,孟去景只觉得头皮发麻,门房老陈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心中暗呼好几声乖乖。这么个切法儿,凌迟不好吗?
刘暮舟问道:“近来得罪什么人了?”
孟去景闻言,无奈摇头:“浠水山如今能得罪什么人?无非是此前帮着玄风暗中做了些事情,也算皇帝守信用,我们这才得了些修行资源,也在战死的士兵遗留子嗣里挑了些不错的苗子。如今瀛洲皆是玄风治下,谁会吃撑了找我们麻烦?”
刘暮舟闻言一愣,“莫琼这小子,嘴真严啊!”
孟去景一愣,“原来莫大哥是找刘先生去了?不过……这种事,他瞒着先生作甚?”
孟去景不知道,但刘暮舟心里门儿清。
莫琼这是看刘暮舟混得不错,想等刘暮舟来了之后发现浠水山收了不少好苗子。如此一来,若截天教真有收了浠水山的意思,浠水山也好抬价。
一路登山,刘暮舟看出来孟去景欲言又止,但刘暮舟没主动发问。
有些事情,刘暮舟不好问啊!
但孟去景还是没沉住气,用一种看似随口提起的语气,问道:“对了,苏姑娘还好吗?”
刘暮舟点了点头:“还好,本来是要来的,但渡龙山那边有些事情,她替我先回去了。”
孟去景笑容之中藏着几分苦涩,“好就行,好就行。”
顿了顿,孟去景笑着问道:“刘先生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此话一出,刘暮舟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望向孟去景,沉默几息之后,问道:“去景,要是我想将浠水山收入麾下成为截天教分支,你会怎么想呢?”
孟去景闻言一愣,“这……我……”
刘暮舟微微一笑,“不着急答复,先带我去你师父跟秦山主的坟前去一趟吧。”
孟去景并不太过意外,想了想后,问道:“先去我师父坟头吧?”
刘暮舟点头道:“好。”
片刻之后,两人跟着金无量上了一座山峰,就在个溪水一侧,三座坟冢整整齐齐,列成了一排。
孟去景指着末尾空出来的地方,笑道:“这是给我自己留的。”
刘暮舟没答复,只是翻手取出桃花酒,沿着坟头挨个倒了过去,走到孟平景坟前时,刘暮舟轻声言道:“白蝶小地府已成,你的愿景实现了。”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刘暮舟其实很是敬佩,因为他敢想敢做,从不犹豫。
只是突然之间,刘暮舟觉得好像自己算不上正道中人吧?若按那些正道而言,人鬼殊途啊!呜咽湖那等地方时绝不会被承认。而刘暮舟自己竟然打心眼儿里觉得没什么。
微微一怔后,刘暮舟到了老峰主坟前。
将酒水倒尽后,刘暮舟思前想后,还是说道:“前辈,秦若白没有辜负你。”
听到这话,孟去景眉头一皱,沉声道:“先生?难道……”
有些事他早有猜测,不敢承认而已。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转身拍了拍孟去景的肩膀,“暗中保护你的,一直是秦若白,教你修行的,也是秦若白。”
见孟去景一脸的不敢置信,神色呆滞到了极点,刘暮舟又道:“人间事没那么多对错可言,秦山主一直都是为了报恩,起初啊,他或许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一切都是为了创造一个恩人想要的强者为尊的世界。但那毕竟是杀无辜之人,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的无辜之人。能在最后回头,说白了还是心中尚有良知。”
孟去景沉默了很久很久,“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当年你明明有机会可以说的。”
刘暮舟叹道:“手上沾染无辜者的血太多,想洗干净,唯有一死。想不通就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给我指一指亲山主埋藏之处的方向吧。”
孟去景深吸了一口气,沙哑道:“我带先生去。”
刘暮舟却道:“你确定能带就行。”
孟去景沉声道:“我可以。”
片刻之后,三人上了主峰后山。
一条湍急溪流蜿蜒而下,一片竹林之中立了坟,此刻有个青年人跪在坟前,肩膀止不住的抖动。
金无量见此情形,便猜到方才以神识探查之人,便是这位了。
而刘暮舟,只是走上前,先取出一壶桃花酒半蹲着慢慢倒下,同时说道:“我跟去景说的,你都听到了?”
当年初见杨泞,其身形高大、正气十足,十数年过去,正气不减,人却憔悴了几分。
杨泞双目通红,点着头:“听到了,所以……所以烦请刘兄说清楚,说明白。”
刘暮舟缓慢起身,沉默几息后,这才说道:“对你而言很简单,他把你当亲儿子,说白了就是想把脏的、恶心的全部带走,留给你的或许不是崭新的,甚至是有些破破烂烂,但他留给你的,却是最干净的。”
顿了顿,刘暮舟沉声道:“当年你大婚前,秦山主便寄出去一封信,我也是一个多月之后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的。信中有一句话是让我在合适的时候转告于你的,但时隔多年我记忆犹新。”
杨泞转过头,却早已泪流满面。
“他……他说什么了?”
刘暮舟拍了拍杨泞肩膀,沉声言道:“万般罪恶皆止于此,我儿当清清白白做人。杨泞,你师父的活路很多很多,但他从我到竹瓦城后,就没打算活下去。人若想在不归路上回头,是很难的,难不在于痛改前非,在如何面对过往的自己。试下一下,我若回头,看见的是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我,我如何自处?”
杨泞怔怔望着墓碑,颤声道:“若良知尚在,则非死不能赎!”
说罢,地上砰砰砰几声。金无量站的较为靠后,却还是感觉到脚下微微震动。
起身后,杨泞对着刘暮舟重重抱拳:“多谢刘兄!”
刘暮舟摆手道:“谢我什么?不怨我隔了十来年才跟你说这个,就很好了。”
杨泞摇头道:“怎么会?双儿姑娘跟道衍和尚都说起过,是你出的主意,让我们帮助赵典,我浠水山跟我夫人一大家子才算是有了个扶龙名号,否则浠水山再过甲子都恢复不到如今这般模样的。”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秦若白的坟,思前想后的,还是说道:“有些话,其实不该在秦山主坟前说。但我想,他终究是这浠水山的缔造者,也只能冒犯一二了。”
哪成想杨泞突然间摇头一笑,问道:“刘兄,皇帝曾传信于我,劝我加入截天教。”
刘暮舟无奈揉着眉心,“莫琼这家伙,确实不一样了,嘴真严啊!”
杨泞摇头道:“他跟你的关系我们都知道,他不说是因为他如今是浠水山修士,我估计啊,他是怕跟刘兄如实说了之后,会影响刘兄的出价。”
刘暮舟笑了笑,这点他想得到。
不是怕刘暮舟压价,是怕刘暮舟抬价。
沉默几息后,刘暮舟又问:“那杨兄是怎么想的?我收下浠水山,浠水山方圆十万里各种生意,就要以浠水山为总舵,渡龙山那边自会帮着浠水山来处理一些事情,也就是说,难免会有人来管杨兄。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想我截天教未来少不了有一个魔教之名。”
杨泞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重重抱拳:“哪怕不让我当山主,我也无所谓,我只有一个要求。”
刘暮舟沉声道:“我还是先说我的要求吧,假如杨兄今日点了头,待年末观天院修建完毕,你门下弟子皆可去往观天院修行,三年之后折返回来,再由你任用。还有一些想法,暂时不太成熟,大致就是,观天院里每一届学子都会有相应的大比,取得好名次的,假设是你浠水山去的,自会给浠水山奖励。若是自行拜入观天院的,四大行宫、各峰主都可以凭本事去抢。但是,你山中弟子我会差人调查的,别处山门的暗桩与一些心术不正的,我自会踢走。还有就是,我有我的规矩,教规短短三条,提前说清楚,能忍就忍,忍不了的可以自行离去。但若是选择留下了日后再触犯教律,三条任一,最轻的都是废除修为逐出截天教。”
杨泞一笑,“那听听我的要求?”
刘暮舟点头道:“说吧。”
杨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无论什么时候,浠水山,不能改名!”
刘暮舟没好气道:“废话!我还嫌弃想新名字费劲呢。”
杨泞闻言,哈哈大笑,而后重重抱拳:“杨泞,见过教主!”
刘暮舟神色古怪,“你确定你说了算?不用上个会?就是议事。”
渡龙山上,刘暮舟倒是就一次议事,但他们可不少,时不时就要碰一碰聊一些事情,特别是钱谷一脉,他们现在谈起议事,就叫上会。
杨泞瞥了一样孟去景,戏谑道:“你……反对吗?要是反对的话,那就算了吧。”
孟去景使劲儿摇头,“别呀师兄!不反对不反对,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去渡龙山深造一番!”
杨泞一乐,没有再逗孟去景,毕竟藏着一双布鞋的事情,他跟莫琼都知道。
此时杨泞看向刘暮舟,苦笑道:“当年事发,简直是树倒猢狲散,最凄惨的时候,这么大一座山一共就四个人了,就我与夫人,还有两位师弟。孟师弟跟莫师弟各自守着自己的山峰,我这个山主就封了他们为副山主。后来还是大舅哥看不下去,我才在贡春国挑挑拣拣,找了十几个穷苦人家资质还算不错的孩子,结果有些孩子懂事之后,听说了浠水山的往事,跑得就剩下五个孩子。直到现在,小辈们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每次议事都是我夫人做饭,我们在饭桌上谈。所以……哪里会有人反对?”
刘暮舟一叹,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几息之后,刘暮舟转而问道:“刺杀之人查清楚没有?一个孩子,为什么会被人刺杀?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杨泞闻言,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说真的,这些年浠水山狗都嫌弃,踩我们的人多的是,但惦记我们的人,真的不多。”
一来是浠水山那些弟子四散之时,几乎是搬空了这座山。二来,当年赵典回京,浠水山背后出力不少,如今玄风王朝势大,也没几个不长眼的乱来。
此时许久没开口的金无量说了句:“杨山主,你山中,有无金丹修士?”
杨泞苦笑着摇头:“哪里来的金丹啊?我也才是个观景九重。”
话音刚落,杨泞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猛地看向金无量,“金宫主是说……不好,清儿!”
刘暮舟抬了抬手,双眼也微微眯了起来。
“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