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仙草阁”的柜台前,掌柜方山捻着山羊胡,将一只并不精细的白瓷小瓶推到李乘风面前,脸上堆着热情却难掩精明的笑容。
“李道友放心,”
他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得几乎能震落货架上的灰尘:
“本店的红花散可是请了凌云仙宗内门的炼丹大师,耗费七七四十九日,引地火精心炼制的!药性温和却力道绵长,最是对症灵田衰败、灵药生机受损之症,不敢说活死人肉白骨,但对于您那茯苓草,绝对是药到病除,立竿见影!”
李乘风脸上挂着感激而期盼的笑容,连连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
还凌云仙宗内门大师?七七四十九日?怕是哪个炼丹学徒练手时失败了几次的残次品,被这奸商低价收来,换个名头高价出售。
这瓷瓶粗糙,连个像样的丹纹封禁都没有,药气散逸,能是大师手笔?
但李乘风面上不显,只是露出一副被说动却又囊中羞涩的为难模样。
“方道友说的在理,大师炼制的灵药,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李乘风搓了搓手,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窘迫:
“只是……但是这价格……十二块下品灵石,是否略微高昂了些?我这小本经营,实在是……”
方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露出一副“你怎如此不识货”的表情,手指笃笃地敲着柜台:
“李道友,这话就不对了,一分价钱一分货啊!便宜丹药倒是也有,你敢往宝贝灵田里用吗?若是耽误了救治,损失的可不止这十几块灵石了吧?”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和不容置疑:
“再说了,您也去坊市里转转,打听打听,除了我‘仙草阁’,谁家还能有这专治灵植衰败的红花散?独一份的买卖!”
李乘风目光扫过店内其他几种常见的、价格低廉的肥料和除虫剂,心里门清,这红花散恐怕真是独此一家,专宰他这种“急病乱投医”的。
李乘风暗自好笑,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挣扎、犹豫,最终化为无奈认命的神色,完美扮演着一个受灾且灵石有限的散修。
李乘风叹了口气,语气近乎恳求:
“方道友,话虽如此,可我手头实在不宽裕,这次灵田遭灾,后续还要不少花销……您看,这价格上,能否再通融通融,优惠一些?日后我李某定当常来关照生意。”
方掌柜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似乎在权衡得失,最终像是吃了大亏般一拍大腿:
“唉!罢了罢了,我看李道友也是诚心要买,确实不易。这样吧,谁让我这人心软呢,总价就再给您优惠两枚灵石!十块下品灵石,这已是成本价了,换做别人,断然没有这个价!”
李乘风揣着三瓶价格虚高的“红花散”,脸上带着几分肉痛又夹杂着些许希望的神情,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仙草阁。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坊市熙攘的人流之中。
约莫一炷香后,坊市另一头,一间门面寻常、名为“济世堂”的药铺后院。
这里与前面的喧嚣截然不同,一间隐蔽的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枚嵌在墙上的月光石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忽然,密室角落一道不起眼的传讯符微微亮起,闪烁了三下后,一个经过控制、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
“目标已从仙草阁离开,买走了方老鬼推荐的红花散,花费三十块灵石。”
短暂的沉默后,另一个更加低沉、仿佛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回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啧啧,三十块灵石……看来这家伙为了那几亩破茯苓,还是挺舍得下本钱的,比想象中要大方多了。”
先前那个沙哑的声音似乎迟疑了一下,问道:
“我一直有些不解,这次……你为何会突然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炼气期散修出手?他的灵田不过是下品,平日里也并无特殊之处。”
低沉的声音冷哼一声,解释道:
“不起眼?你莫非没听我说过,他这一茬茯苓的长势好得过分了吗?哪怕是最下等的灵田,竟隐隐有了五六年份的灵气积累!若是再让他这般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地种下去,一两次或许还能说是运气,次数多了,难保不会被负责收取灵租的袁家执事注意到。万一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破例收入门下,哪怕是做个外围的灵植夫,对我们而言也是麻烦。”
沙哑声音的主人似乎觉得同伴有些过于谨慎了,劝慰道:
“我看你是多虑了,袁家招揽门客的条件何等严苛,岂会因一两次收成不错就轻易看中一个炼气期的散修?更何况,他那灵田底子就摆在那里,偶然的丰收说明不了什么真本事。”
“哼,但愿如此。”
低沉的声音并未完全被说服:
“但我不得不防,我就是担心他并非全靠运气,万一真有点门道,以后次次如此,难免入了袁家的眼。”
沙哑声音笑了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若他真有能够到达灵植师水准,又何须去租种袁家最贫瘠的下品灵田?早该去寻求更好的灵地或者被小家族奉为上宾了,逻辑上就说不通。”
“话虽如此……”
低沉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而阴冷:
“小心驶得万年船。主家的意思,你我都明白。陈家,绝不希望看到袁家麾下的灵植师数量再有任何增长,尤其是这种可能带有潜力的苗子,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尽早掐灭。”
沙哑声音闻言,也郑重起来:
“我明白,不过,你行动时务必手脚干净些,那秽灵散虽难以追踪,但袁家巡查队也不是吃素的,千万别被抓住任何马脚。”
低沉的声音透露出绝对的自信,甚至有一丝傲慢:
“放心。我处理这类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有分寸。仙草阁的方老鬼贪财又嘴严,只会以为他是普通受灾。至于那李富贵……就让他继续用那没什么大用的红花散,去‘救治’他那片早已无药可救的灵田吧。”
话音落下,密室的光芒熄灭,密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出乎所有灵植夫意料的是,李乘风灵田里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茯苓草,非但没有彻底枯死,反而在众人离去后,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姿态,一日日地恢复了过来。
先是枯黄的边缘停止了蔓延,随后卷曲的叶片渐渐舒展开来,虽然不复最初那般油绿光亮,却也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灵田里的灵气波动也日渐平稳,甚至比遭灾前似乎还凝练了几分。
这一变化让附近的灵植夫们大跌眼镜,尤其是祝彪,每次路过时都要多看几眼,捻着胡须,脸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困惑。
王首尔则是最先跑来道贺的,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大声嚷嚷着:
“李道友!真是吉人天相啊!看来仙草阁那红花散果然名不虚传,贵有贵的道理!灵石花得值!太值了!”
紧接着,赵武赵文两兄弟、候三等人也纷纷前来,言语间多是祝贺,也夹杂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张瘸子拄着拐杖,远远瞥了一眼,哼了一声:
“算你小子走狗屎运!”
但语气里那点不易察觉的缓和,李乘风还是听了出来。
连一向冷淡的钱厉,再次路过时,目光在长势回春的茯苓草上多停留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李乘风面对众人的祝贺和疑问,脸上始终挂着谦逊又带着点庆幸的笑容,一一回应:
“是啊,真是万幸,多亏了方掌柜推荐的红花散,效果确实不错。”
李乘风将功劳完美地推给了那三瓶徒有虚名的药散,扮演着一个侥幸得救的幸运儿角色。
然而,李乘风心知肚明,这一切与那红花散毫无干系,完全是圣甲虫的功劳。
表面的应酬之下,李乘风的心思却飘向了别处。
李乘风始终想不明白。
是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恩怨算计他见得多了,可为何偏偏针对他这块贫瘠的下品灵田?
李乘风伪装的身份只是一个炼气期的散修,无根无萍,与人无争,所种的茯苓草即便长势好些,也远不到能威胁到谁、或是值得谁花大力气来算计的地步。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背后动机透着蹊跷。
若依其他元婴修士的性子,原本查出是谁,略施惩戒甚至抹去也并非难事。
但李乘风近来却隐隐察觉到一些更深层、更不易察觉的异常波动萦绕在这片区域,似乎是空间变动。
这让李乘风心生警惕,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杀了那投毒者解一时之气?毫无意义。
李乘风将这点微不足道的个人恩怨暂且压下,心思更多地放在了那些难以捕捉、却更值得关注的“异常”之上。
眼前的灵田风波,于他而言,不过是湖面上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