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弼连摇头:“我若是早有良策,早就献与高都督了?
何必非要等到决堤之事发生,才来开口?
唉,在下也束手无策呀!
看那卢潜,似乎善于此事,或许能想出办~法来!”
秦姝正凝神检视那截被洪水冲出的树桩,身侧忽然荡开一阵轻佻的哄嚷:
“哟,女营的人怎么也挤到这儿来了?”
秦姝刚要抽身退后,却被三五人影堵住了去路。
“这小模样生得真俏......营里有没有相好啊?”
“瞧不瞧得上哥哥,瞧得上就从了我如何?”
“哈哈哈哈......”
纠缠之间,秦姝猛地一扬手,结结实实扇在那调戏者脸上。
她们这一营本就不属正式战兵。
持久鏖战之下,军中各类杂役、特别是工事苦活,多半摊派到征调来的妇人身上。
这些妇人待战事一了,便即遣散。
此外,军中照例设营妓之属。
亦是长年征战中,主帅用以抚慰士卒、维系士气的一种惯常手段。
因而一般兵士对军中女子大都瞧不上眼,言谈举止间总带着几分轻薄。
若不是秦姝身着那一袭军袍、俨然有些行伍身份,只怕当场就要被人拽进营帐里去了!
“娘子还急眼了!”
旁的人都嫌事儿不大不热闹,只将秦姝围在中央,不放她走。
有人看不过眼,挤了过来扬声解围:
“刚传下来的令!高大都督命所有女营的人上坝缝沙袋,你怎么还在这里?”
说着拽着秦姝,撞开人群。
“还不快去?!”
秦姝感激地点头致意,随即匆匆向堤坝方向奔去。
到了大坝下,只见女兵们分工有序,有人弓腰装填完沙袋,就有人提至一旁,由另外的人缝口封袋,成品有人直接堆垒摆放整齐。
待河工来,便搬运到他肩背上,扛着上坝。
另一侧的人群正忙着提竹破篾,编织竹笼。
忽听坝上传来吆喝:“石头到了,快来人帮忙搬下船!”
秦姝还在犹豫插入哪个工事,
“苏秦,你在发什么愣?快过来把竹笼带上去!”
“哦!”
她入营用了从前的化名,与那妇人同住一帐,那妇人姓沈,帐中人都唤她沈娘。
因着斛律光事先的交代,寻常并无人刻意盯着她干活。
但这些时日里,凡能搭把手的事她都主动去做。
缝制衣袍鞋袜时手不算快,便被派去交差;
那女人想她也不会编笼,这才叫让她去搬竹笼,免得被叫上堤去搬石头。
一根竹竿两头各挂了八九只竹笼,远远望去好大一团,可架在肩上却轻飘飘的,几乎觉不出分量。
“石头既然运回来了,坝上正急等着用呢,快送过去吧!”
“嗯!”
秦姝应了一声,便担着笼子沿着堤坝斜梯向上行去。
石块都是在决口边缘逐一填装入笼中,再由人合力推入水中。
秦姝刚将竹笼细细解开,集中套在一长竹竿上固定,只见河工用轮车将石料一车车推来,倾倒在堤坝上。
高岳蹙眉感叹:“这批石料来得还算及时,可要填上这决口,还差得远呐!”
“眼下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上游已淹了不少村落,下游这几次决堤,又冲毁了许多人家的庄稼农田。
这两百来人还是我好说歹说才凋去的,如今采石场日夜赶工,每日能有十舟石料运到,已属不易。”
高岳为大都督,本来一直都是发号施令,如今高澄来了,被他当众人面数落,心底不免生焦有气。
“可方才你也听到了……大将军是绝不会在意我们有难处的……他终究不似先王,哪里懂得体谅……”
杜弼没有再接话,一年攻不下长社,想必高欢在世也会责备。
可说起来,这堰坝修成如此,也并非高岳一人之过。
最初负责工事的便是刘丰,高岳本是督帅,后面才半途接手。
可起初就因采石不易,坝体主要都以填土夯实而成,可土质根本不宜筑坝。
而他自己既要调军资用度,又要安抚民怨,也没花有多少心力专注在这大坝上。
其余一众武将又是北人,除了领兵打仗,没人去研究筑堰。
若慕容绍宗未生意外,长社早该攻下来了。偏偏世事难料,终是徒呼奈何。
秦姝将一切听在耳里,看决口水势,扔沙袋与倾倒散沙无异。
但看着堆垒在侧的沙袋与石块,突然灵机一动。
却不动声色离开,回到坝下,便对沈娘说道:
“沈娘子,要不......你去送竹笼?”
沈娘听罢微微一笑:“那你会编竹笼么?”
“这些竹子可金贵着呢,四处都淹着水,寻来已是不易。若是编坏了,只怕是要挨罚的。”
秦姝笑着凑近她耳畔,轻声说道:
“你去送竹笼的时候,趁机向高大都督进言,每个竹笼里先垫两个沙袋,再填石块,这样沙袋不容易冲走,石笼也能多沉下几个,好歹先挡挡水!”
沈娘疑问:“这个法子你怎么不自己给大都督说,要是用得上,能领赏的!”
“我......我是回来才想到这主意的,实在不愿意再爬上爬下的,累得脚疼!”秦姝寻了一处坐下,顺势揉着腿。
沈娘也就起身了,随手捆上几个笼子,便自己担上:
“好,我去说,瞧你这细皮嫩肉的......难怪上头特意交待......”
秦姝抿唇一笑,目送她挑着竹笼向堤上走去。
不多时,便见沈娘满脸喜色地奔回来,刚至近前便急急说道:
“大都督要赏十六匹绢呢!有这样的好处,方才合该你自己去说的。如今赏赐真下来了,我分你一半可好?”
秦姝只笑道:“本就是你应得的赏,不必分给我。”
“那......那怎么好意思呢?”沈娘缓缓坐在方才那方竹凳上,又开始忙着手里活计。
“真的不必,沈娘子,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原就是我自己偷懒。”
沈娘含笑说道:“那我教你编竹笼吧,这个不难学。”
秦姝点头应下。
待到沈娘手把手教她时,才触到她右掌上那层厚厚的老茧。
可她的皮肤却又不像常年劳作农活之人那般粗糙,沈娘不由疑惑道:
“你这手?这样厚的茧子,该是常年握菜刀,想必你是做饭好吃咯?”
秦姝抽回手,没有回应。
沈娘心底感觉占了便宜,只能嘘嘘叨叨的说话:
“按你这般年岁,这般品貌该早配人了,怎么还来军营受这苦?你是寡妇?”
秦姝连忙摇头:“我不是寡妇!”
“那你已有夫君?”
“是。”
“这就怪了……既有夫君,怎还还舍得让你来受这份苦?莫非……也和我家一样?”
“怎样?”
“唉,我家那位往年出征,在玉壁受了重伤,是同乡托着回来得,如今瘫在床上……
家里只剩个老母,我不出来找些活计挣点银钱,这一家子怎么活?
你瞧这营里的女人,不是丈夫从军自己跟随,就是守了寡,再不然……就如我这般命苦。”
“你夫君……莫非也瘫着了?”
秦姝瞪大眼,忙道:“没有,没有......”
“他既手脚齐全,放着你这样的娘子,不好生养在家里,倒让你往军营里来?”
“不是他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哦,我知道了!”沈娘无比自信:“你肯定瞧不上你家男人,才偷跑出来的!”
秦姝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
“瞧吧,叫我猜中了!”
沈娘好奇心愈发按捺不住:
“我在猜猜,你对赏赐不在意说明不是嫌他穷,莫非他生得奇丑无比,才逼得你宁可躲进营里来,也不愿跟他过日子?”
秦姝被逗得笑出声,只得连连点头。
抬眼只见高澄正往堤坝行去,身后侍从为他高擎一顶华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