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更明白,唯有如此,玉儿才能真正挣脱那层层叠叠的宫墙,从金丝笼中振翅而出,飞向属于她的郎朗晴空。
玉儿的一生,应该是明媚灿烂的,应该是清澈透明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
她不该被权谋的蛛网缠绕,也不该在深宫的阴影里耗尽年华。
哪怕居于陋巷,粗茶淡饭,只要眼中有星辰,心中有暖意,便是最真实的自由。
她该有清晨推门时的微风拂面,该有花前月下的婉转清丽,该有与所爱之人并肩看落日余晖的宁静。
那样的日子或许没有锦缎华服,没有宫娥环伺,却有发自肺腑的笑声,有无需伪装的坦然。
而他,也终于可以卸下肩头千斤重担——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那日日压在心头的江山社稷,那不属于他的宿命与枷锁。
放下一切,才能得到心之所向。
他不再是那个被礼法与权术雕刻出的帝王,而只是一个愿意成全所爱之人幸福的丈夫。
他将皇权归还给血脉正统,将朝政托付给有志之士,将山河交还给天命所归之人。
这不是退让,而是觉醒;不是失败,而是圆满。
如此安排,既保玉儿平安顺遂,又稳朝局不失,既全私情,亦顾大义,可谓几全齐美,天衣无缝。
这一刻,天地仿佛静止。
风不再穿廊过院,檐角的铜铃悄然垂首,不再轻响;连流转不息的时间也仿佛驻足凝望,不敢惊扰这命运转折的庄严瞬间。
皇帝想到这儿,心情顿时欢呼跳跃起来。
大步踏入,龙袍猎猎,目光如炬。
他神色沉静,却自带千钧威压,一步步走向主位,庄重落座。
“你们都不必再争了。”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钟:“朕意已决,全都留下。”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屏息。
紫鹃愕然不已,却不敢质问,低下头,任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晴雯则绝望地闭上眼,默默地为黛玉祈祷。
萧夜和影二微微低下头,一言不发。
皇上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条理分明,不容置喙:“你们四人留在京城,替玉儿打理幽兰堂和玉绣坊,所有收益的六成上交国库,用于改善民生;剩下的四成中,两成交至林府,以全玉儿养育之恩;余下两成,由你们二人平分,各取一成。”
话音落下,殿中的空气仿佛重新流动。
这不仅是一道旨意,更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成全。
既护住了玉儿的未来,又安定了人心,维系了平衡。
帝王之智,情深之极,尽在其中。
紫鹃和晴雯望着黛玉清瘦的身影,心中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却终究不敢再吐出一句反对之词。
她们的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无声的凝望与低垂的眼帘。
彼此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悲悯与决然,只得在心底默默点头,应下这无法更改的安排。
黛玉听闻皇命已定,心头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轻抿朱唇,眸光微闪,暗自思忖:“天下之人,多不解我孤高性情,或嫌我多愁,或笑我执拗。唯有皇上,竟能洞悉我心深处的孤寂与向往,以如此体贴之策安顿我身,护我周全。”
她不禁在心底悄然赞叹:知我者,非皇上莫属也。
随后几日,紫鹃与晴雯强掩心头酸楚,日夜伴在黛玉左右,寸步不离。
她们笑语温言,仿佛只是寻常相伴,可那笑意背后,藏着多少欲言又止的牵挂与不舍。
夜里,紫鹃常独坐灯下,默默为黛玉制作新衣,针脚细密,一如她多年来的守护;晴雯则悄悄整理箱笼,将黛玉爱读的诗集、常用的香囊一一妥帖安放,生怕遗漏一丝一缕的旧日温情。
她们还随黛玉一同前往幽兰堂,玉绣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映照在层层叠叠的行囊之上。
三人并肩而立,细细翻检每一件衣物、每一册书卷、每一方绣帕。
紫鹃轻抚一件月白色披风,低声说道:“这是姑娘去年秋日最爱穿的,挡风又轻软,奴婢又照做了几件。”
“紫鹃,不必再做了,这些足够了。”黛玉轻声细语地说道:“放心,本宫还会回来的。”
晴雯则捧起一方绣着兰草的香囊,眼眶微红:“这香料是奴婢按照娘娘的方子,亲手配的,一路带着,也能安神。”
黛玉静静听着,指尖掠过那些熟悉的物件,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头,任那一份沉甸甸的情意,悄然沉淀在即将启程的行囊深处。
马上就要出发了,可黛玉依旧一副平静淡然地样子,晴雯忍不住问道:“娘娘,就要离开我们了,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是啊,娘娘,此去路途遥远,还需要什么物品我们多准备些才好!”紫鹃也不解地说道。
黛玉抬眼望向窗外,轻轻启唇,从枕下取出一卷素笺,上绘半幅山水,“把这画缝进衣襟内衬。若途经姑苏,夜宿舟中,便焚一炉旧香,对着江月,替我念一遍《葬花吟》。”她语气温柔,却似将心魂一寸寸托付于风尘。
晴雯接过来含泪贴于心口,夜风拂帘,烛影摇红,那行囊虽未启程,却已载满故园的呼吸与月光的私语。
第二日,黛玉来到林府告别。
林如海和夫人儿女,在门口迎接。
黛玉缓步而下,青衫素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清冷如霜。
林如海凝望着她,眼底泛起微澜,欲言又止。
夫人早已泪湿罗帕,牵过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玉儿,千里之外,寒暖难料,你要记得添衣饮暖,莫要……莫要夜里独坐太久。”
黛玉轻颔首,声音如风拂竹:“父亲,母亲,女儿此去,并非远遁,而是将一缕故园魂,种在异乡的月光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香囊,内藏一撮庭院落花的残瓣,轻轻放入母亲手中,“待来年春深,若见新蕊初绽,便是我归来之时。”
林如海终是开口,低沉如古井回音:“你母早逝,如今你入宫为后,非我所愿,却是天命。只愿你心中那片清净地,不被红墙金瓦所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