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昔年那些并肩而行、笑语喧哗的人早已化作尘土,只留下记忆的余温在心头轻轻颤动。
而他——曾意气风发、执剑踏雪的少年,也早已被岁月磨去了锋芒,被责任铸成了铁骨。
江山如画,却非一人可独享;权柄如火,握得久了,便知其灼烫。
如今回望,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一生所珍视的,从来不是那金銮殿上的龙椅,而是深宫里太上皇慈祥的目光,还有玉儿清澈如水的眼眸。
皇位,本就该属于皇兄。
那是太上皇亲口许下的诺言,是血脉中最正统的传承。
可一场宫变,一场血雨腥风,让兄弟反目成仇,让忠良含冤而终。
机缘巧合,他坐上了这把龙椅,并非因功勋卓着,而是因命运的残酷玩笑。
登基以来,他治理天下,勤政爱民,却始终如履薄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旧日血迹之上。
如今,是时候了——将这沉重的冠冕归还给应得之人,哪怕被万世非议,他也甘之如饴。
皇上缓缓起身,衣袍拂过青砖,无声却沉重。
他走向水弘,那个沉默坚毅、眉宇间有几分皇兄影子的贤侄。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水弘的肩膀,谆谆嘱托。
“贤侄,你我虽为君臣,亦是亲人,朝堂之事,不必事事请示,放手去做,朕信你。”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
水弘抬起头,目光与皇上交汇。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了父亲的影子,也看见了眼前这位帝王眼中深藏的疲惫与释然。
他的眼眶微红,喉头一紧——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托付,是江山社稷沉甸甸的交接,更是两代人之间未曾言说的默契与信任。
他听出了那话语背后隐藏的去意,却不敢疑,不敢问,只能低下头,郑重地点头,将千言万语咽回心底。
待荣亲王离去,皇上立即召见几位重臣。
不是议事,而是殷殷嘱托——像一位即将远行的父亲,把家底细细交代给最稳妥的人。
他逐一点名,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眼神坚定如磐石。
每一道安排都缜密周全,每一句叮嘱都直指要害。
直到几位老臣含泪叩首,他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卸下了最后一块心头巨石。
随后,他独自步入皇后寝宫,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了时光的沉眠。
殿内香炉袅袅,一缕沉水香缠绕在梁柱之间,如同旧梦未散。
推门那一刻,风铃轻响,像是岁月在低语,又似命运悄然叩问——那声音清脆却沉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紫鹃与晴雯正跪在玉儿面前,泪眼婆娑,哽咽难言,仿佛她们不是侍女,而是即将失去母亲的幼鸟,羽翼未丰便要面对苍茫风雨。
她们的膝盖贴着冰冷的金砖,却比不上心头那一片灼热的痛楚。
“娘娘,这么远的路,奴婢怎么能放心,好歹让我和晴雯陪着您……”紫鹃的声音悲痛绝望,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
“是啊,娘娘,这么多年了,我和紫鹃寸步不离,您怎么能舍得离开我们。”晴雯抬起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道:“我们不想留在京城,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黛玉望着这两个多年陪伴、如今已为人妇的丫头,心口一阵酸涩。
她何尝不想带她们同行?
可这世间哪有永远不散的筵席?
哪有谁真能替谁扛尽风雨?
“傻丫头,你俩都嫁人了,好歹要听听萧夜和影二的意思。”她强忍泪水,语气故作轻松,却掩不住眼底那一抹深不见底的眷恋。
“再说,你们都走了,幽兰堂和玉绣坊怎么办?那可是你们一手操持起来的地方,也是你们的心血。”
“那就让晴雯留下,奴婢陪您去!”紫鹃猛地抬头,眼神坚定如铁,仿佛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温婉柔弱的侍女,而是一位披甲执剑的战士。
“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要有一个陪在娘娘身边——这是我们的命,也是我们的愿。”
“不,还是紫鹃姐姐留下吧,晴雯跟娘娘走。”晴雯郑重地又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地之声清脆而决绝,仿佛她在用这种方式向过去告别。
“晴雯这条命都是娘娘给的,生死都是娘娘的人,求娘娘成全。”她的眼泪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无声的花,美得令人心碎。
“这,怎么可以?”黛玉听着两个丫头的话,佯装怒道,声音却微微发颤,“难道你俩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觉得除了你们,本宫身边就没人了!”
她故意板起脸,实则心如刀绞——她知道,她们不是不懂规矩,而是太懂情义。
“雪雁。”黛玉脱口喊道,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过来。”
“娘娘,雪雁在。”雪雁急忙站到黛玉面前,眼眶通红却挺直脊背,大声喊道: “雪雁也会时刻陪着娘娘的。”
她的话不多,却掷地有声,仿佛早已准备好踏上那条未知的旅途。
“皇后娘娘。”萧夜突然出现在黛玉面前,目光灼灼如炬,朗声说道: “属下愿与晴雯一起,永远陪着娘娘。”他一身玄衣未改,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温柔与坚定——那是属于守护者的光。
还未等黛玉开口回应,只见面前又出现一道黑影,原来是影二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如风,落地无声,唯有一颗赤诚之心轰然作响。
他单膝跪地,语气恳切至极:“属下也原意和紫鹃一起,誓死追随娘娘。”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仿佛许下的不只是承诺,而是一生的誓言。
“你们都起来吧!”黛玉内心激动不已,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只能强压情绪,面色平静地说道:“本宫也舍不得你们,再考虑一下。”
她知道,这一别,不是简单的离京远行,而是将一段人生彻底翻篇。
而他们愿意陪她走到天涯海角,这份情意,比江山更重。
皇上站在门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
他知道,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从此山高水远,音信难通,再相见已已不知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