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脏兮兮的小乞丐,终究还是鼓起了他此生最大的勇气。
他那瘦弱的身影在幽暗的桥洞下,像一根随时会被狂风折断的枯草,
却又带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朝着那片比黑夜更浓稠的黑暗,
那个被他视为安身之地的“深渊”挪动。
脚步声在空旷的桥洞里回响,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试探。
卢宝柚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平静的侧脸,眼神无波无澜。
她从口袋里摸索出仅有的几张纸币,抽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递了过去。
“三个晚上,”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这是租金。”
小乞丐的脚步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那双在污垢中依然透着点点星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卢宝柚手中的钱。
他混迹街头,见过太多冷漠与厌恶,
却从未见过有人会为了一块破地方付钱,而且是付给他。
他迟疑了片刻,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像一头护食的小兽,
猛地蹿上前,一把将那二十元抢了过去,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他警惕地退后几步,确认卢宝柚没有反悔的意思,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有了这笔“巨款”,小乞丐的胆子也大了几分。
他熟练地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堆干柴和引火物,
用两块捡来的石头敲击了半天,终于“噗”的一声,一簇微弱的火苗颤巍巍地燃起。
篝火很快旺了起来,橘红色的光驱散了桥洞深处的阴寒和湿气,
也映亮了小乞丐那张好奇的脸。
他把自己裹在一张捡来的、散发着霉味的破毯子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卢宝柚。
这个姐姐很奇怪。
她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服,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很漂亮,但那种漂亮带着一种生人勿进的锋利感。
最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喂,”小乞丐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你是谁啊?为什么来这里?”
卢宝柚没有看他,只是将身旁那个半人高的黑色硬壳匣子往身边拉了拉,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借住。”
“借住?”小乞丐更想不通了,
“城里有那么多旅馆,再不济也有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你干嘛来这儿?”
“这里晚上不干净。”
他说“不干净”三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恐惧。
卢宝柚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很冷,仿佛能穿透人心。
“钱不多。”她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是实话,她所有的积蓄都用来购买匣子里的东西,剩下的钱,只够她撑到完成“试炼”。
她的坚持和困境,小乞丐无法理解。
他只觉得这个姐姐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危险。
“那你……是被人追杀吗?”小乞丐的想象力开始天马行空,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卢宝柚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某种力量正在缓慢复苏,
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每一次呼吸都让龙鳞微微颤动。
她需要集中精神,为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做准备。
小乞丐见她不理人,撇了撇嘴,目光又落在了那个黑色的匣子上。
那匣子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铁,
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和标识,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你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这次,卢宝柚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沉默,是比拒绝更彻底的回答。
小乞丐彻底没了脾气。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往火堆旁缩了缩,将破毯子裹得更紧,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
白天的奔波和夜晚的紧张,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夜,彻底静了下来。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和远处城市传来的模糊噪音。
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一股毫无征兆的怪风,猛地从桥洞的另一头灌了进来!
那风阴冷刺骨,带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和血腥味,瞬间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
原本烧得正旺的篝火,在这股怪风的冲击下,
剧烈地摇曳了几下,然后“噗”的一声,彻底熄灭!
极致的光明之后,是极致的黑暗。
小乞丐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七对幽绿色的光点,就在前方的黑暗中突兀地亮起,
如同十四盏悬浮在半空中的鬼火!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夜空。
小乞丐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头比牛犊还要壮硕的巨犬,浑身毛发如同钢针般倒竖,
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颅上,竟然密密麻麻地长着七只眼睛!
每一只眼睛都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死死地锁定着他。
七眼狼狗!是盘踞在这片废弃区域的畸变体!
传说,任何被它盯上的活物,都逃不过被撕碎的命运!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小乞丐的心脏,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软,
整个人瘫倒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怪物流着涎水,一步步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快如闪电,
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和那头恐怖的狼狗之间。
是卢宝柚。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手中握着一柄从黑色匣子中取出的狭长战刃。
刀身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与她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闭上眼睛。”
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小乞丐说道,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仿佛眼前这头足以让成年人吓破胆的怪物,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块挡路的石头。
与此同时,在数十公里外,江城中央商务区最高的一栋摩天大楼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男人,正举着一个高倍望远镜,
望远镜的方向,赫然正是卢宝柚所在的桥洞。
“平哥,那丫头把‘斩鬼’拿出来了,看来是被逼到绝路了。”
“七眼狼狗的实力不弱,我们要不要出手帮一把?”
男人放下望远镜,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
他叫陈涵,是行动组的急先锋。
被他称为“平哥”的男人,却只是悠然地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神情淡漠。
他叫绍平歌,与陈涵的急躁不同,他的眼神深邃如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别急,陈涵。”
绍平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鱼饵已经下水,也成功引来了第一条贪吃的杂鱼。”
“但我们真正要等的那条大鱼,那个躲在暗中布局的猎人,可还没露头呢。”
他顿了顿,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目光透过落地窗,
望向城市下方那片沉沉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好戏,才刚刚开始。”
没有人知道,就在七眼狼狗出现,卢宝柚拔刀的同一瞬间。
在这座庞大如钢铁森林的城市里,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异动。
城南,号称固若金汤的城市数据总署地下三层,
一台从未出过错的超级量子计算机,
屏幕上猛地跳出一行刺目的红色警报:检测到异常高频能量波动,来源坐标锁定,正在分析……
而在城北,最混乱、最没有秩序的“黑街”深处,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一个正在用磨刀石不紧不慢打磨着一把匕首的年轻人,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
他抬起头,黑暗中,他的鼻子轻轻翕动,仿佛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那是……混杂着畸变体和某种更高级存在的,血腥味。
沉寂已久的江城棋局,在这一刻,悄然迎来了它新的棋手。
那只脚,终究还是悬在了深渊之上。
寒风如刀,刮过他破烂的衣衫,
深渊下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
就在他准备将另一只脚也迈出去的瞬间——
“小子,干嘛呢!嫌命长了?”
一声爆喝从身后传来,粗犷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小乞丐,也就是陈涵,身子猛地一僵,缓缓转过头。
月光下,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左边那个身材挺拔,神情冷峻,一双眸子锐利如鹰,正是吴恨。
右边的则吊儿郎当,嘴角噙着一抹痞笑,正是林七夜。
“是你们……”陈涵的嘴唇有些干裂,声音沙哑。
“操,还真是你小子!”
林七夜看清了他的脸,骂骂咧咧地走了上来,
“我还以为谁想不开呢,你小子不是挺能扛的吗?怎么混到要跳崖了?”
吴恨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目光死死地钉在陈涵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等等。”吴恨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打断了林七夜的调侃,
“七夜,你看他身上。”
林七夜一愣,这才收起嬉笑,仔细打量起陈涵。
这一看,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卧槽!”林七夜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他妈是什么鬼气息?!”
他一步跨到陈涵面前,像是见了鬼一样围着他转了两圈,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死气……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可这死气里面,”
“怎么又他妈的……蕴含着一股神性的光辉?!”
林七夜的声音都在发颤,
“死气和神性……这两种完全对立的东西,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吴恨,我不是眼花了吧?”
吴恨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没眼花。”
“我也感受到了……这种感觉,就像是神只的墓园,”
“既有神圣的余晖,又有死亡的腐朽。陈涵,这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面对两人惊骇的目光,陈涵的眼神有些恍惚。
神性?死气?
这两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思绪,被猛地拉回了两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
那时的他,还不是乞丐,但比乞丐更惨。
他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城外的乱葬岗,浑身是血,生机断绝,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之际,一道身影,踏着漫天神魔的尸骸幻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身着一袭神秘的帝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眸,仿佛蕴含着整个幽冥轮回。
他低头,俯瞰着濒死的陈涵。
“想活吗?”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仿佛是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
陈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但求生的欲望,却在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那道身影似乎看懂了。
“有趣。既然如此,那这道‘神墟’,便赠予你。”
话音落下,一道灰蒙蒙的光点自他指尖飞出,瞬间没入陈涵的眉心。
刹那间,陈涵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裂,
一半被拖入无尽的死亡深渊,一半被拽上了至高的神明圣殿。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那个神秘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他一个人,
完好无损地躺在乱葬岗,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但陈涵知道,那不是梦。
因为他的身体里,多了一个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东西,名为“神墟”。
“死气与神性……”
陈涵喃喃自语,咀嚼着林七夜的话,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那个疯疯癫癫的李德阳老头,
总爱拍着他的肩膀,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
难道……当初老头子说的那些话,竟然是真的?